毕沅对安陵位置的误认及其原因

(二)毕沅对安陵位置的误认及其原因

自20世纪70年代末的考古调查和90年代开始的大规模考古发掘,汉阳陵陵园的规模形制和遗迹分布等情况取得了一系列丰硕成果,帝陵“封土居陵园中央,……孝景王皇后陵位于帝陵东北450米处”[12]已成定论。而后陵前毕沅所立碑石却赫然镌刻“汉惠帝安陵”五个大字,成为后人对汉代帝陵制度的认识不断深化过程中的重要遗迹。

阳陵作为西汉帝陵的重要组成部分,其地望、规模等信息无论是在汉代还是在后代史书中均有记载。如《三辅黄图》记载,“景帝阳陵,在长安城东北四十五里。按景帝五年作阳陵,起邑。阳陵山,方百二十步,高十丈”[13],言明了汉阳陵的方位、建造时间与规模等,是研究汉阳陵基本信息的重要资料。其后,如北魏郦道元《水经注》、元代骆天骧《类编长安志》,以及清代乾隆年间《西安府志》《关中胜迹图志》等历史地理类著作和地方志等都对汉阳陵有所记载。而毕沅对安陵和孝景王皇后陵的“张冠李戴”也因毕沅的地位和声望而在此后的二百多年中成为不刊之论。

解释误认的原因,先从对同茔合葬的认识分析。《礼记·檀弓上第三》云:“合葬,非古也,自周公以来,未之有改也。”[14]西汉时期,这种葬制作为当时丧葬形态的主流,广泛运用于贵族的墓葬建设中。如1968年河北满城发现的西汉中山靖王刘胜及其妻子窦绾之墓,一号墓主为刘胜,二号墓主为窦绾,两墓南北并列,墓门向东,一号墓在南,二号墓在北,墓门相距约120米;[15]北京大葆台汉墓也是两座大型木椁墓,两墓封土连成一个东西长100米左右、南北宽80米的大丘垄,两墓相距26.5米,分别葬着墓主夫妇;[16]又如安徽阜阳双古堆西汉汝阴侯墓,东西长约100米,南北宽60~70米,原高出地面约20米,有两个尖顶的封土下有东、西两个墓口,两墓墓口相距17.7米,墓口北壁同在一条平行线上,墓道均向南,两墓分别埋葬汝阴侯夏侯灶夫妇。[17]这些都是王、侯级贵族夫妇实行同茔异穴合葬的例证。

再者,汉代帝后葬制始终贯穿着“事死如事生”的理念,模拟帝后生前场景设置陵寝是其具体体现。汉高祖七年(前200)2月在秦兴乐宫基础上建成长乐宫,第二年始建未央宫,而皇后则一般居住在距未央宫前殿北部最近、规模最大的椒房殿中。椒房殿遗址南距未央宫前殿遗址330米。[18]故而《关中记》在总结西汉帝后合葬制度时说道:“汉帝后同茔,则为合葬,不合陵也。诸陵皆如此。”[19]

另一方面,据《汉书·地理志》记载:长陵、阳陵属左冯翊,安陵属右扶风。[20]而《水经注》在记载成国故渠流经西汉诸陵的位置次序时,也明确提出安陵在长陵以西。[21]因此我们如果把高祖长陵作为中心,安陵和阳陵则分别位于长陵的西面和东面,安陵与阳陵断然不可能连在一起,这样于实际、于文献记载都不符。但是,由于毕沅崇高的声望与地位,加之中国传统学术多依赖于文献而忽视实地考察的缺陷,造成这种错误一直从清代延续到了民国甚至解放初期。

汉阳陵现存碑刻虽然数量有限,而且年代较晚,但是规格较高,既有体现明代官方最高祭祀行为的御制祝文碑,又有清代地方最高行政长官所立的陵名碑,可以视作是明清两代政府对古帝王陵墓保护管理祭祀的重要见证。毕沅虽然对安陵的位置产生了误认,但也从另一个侧面展现了对西汉帝陵制度和位序认识的不断深化,为后世的保护、研究提供了参考,更为今天对珍贵历史文化遗产的科学保护树立了榜样。

注 释:

[1] [东汉]班固:《汉书·卷十八·外戚恩泽侯表第六》,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677页。

[2] 迟至民国时期,帝陵前的明代御制祝文碑尚存四方,遯羊著《恭谒桥陵记》记载:“(汉阳陵)方百二十步,陵前毕沅所建碑碣,上刻‘汉景帝阳陵’,与之相并者有景泰、嘉靖、天启等四碑。”

[3] [7]张廷玉等:《明史·志第二十三·礼一·吉礼一》,中华书局,1974年,第1223页、第1237页。

[4] [5]《明史·志第二十六·礼四·吉礼四》,第1291页。

[6] 《汉书·景帝纪第五》,中华书局,1962年,第153页。

[8] [9] [清]舒其绅等修,[清]严长明等纂,何炳武总校点,董建桥审校:《西安府志卷六十三·古迹志下·陵墓》,三秦出版社,2011年,第1354页。

[10][清]毕沅撰,张沛校点:《关中胜迹图志·卷八·古迹·郊邑》,三秦出版社,2004年,第267页。

[11] 刘仁夫、张宝三等编纂,张世民整理:《咸阳县志(稿本)·第四篇·古迹古物志》,《泾渭稽古》1994年第2期,第58页。

[12] 国家文物局:《中国文物地图集陕西分册》(下),西安地图出版社,1998年,第353页。

[13] 何清谷校注:《三辅黄图校注·卷之六》,三秦出版社,2006年,第106页。

[14] 胡平生、张萌译注:《礼记》,中华书局,2017年,第98页。

[15] 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河北省文物管理处:《满城汉墓发掘报告》(上),文物出版社,1980年。

[16] 北京市古墓发掘办公室:《大葆台西汉木椁墓发掘简报》,《文物》1977年第6期。

[17] 安徽省文物工作队、阜阳地区博物馆、阜阳县文化局:《阜阳双古堆西汉汝阴侯墓发掘简报》,《文物》1978年第8期。

[18] 刘庆柱、李毓芳:《汉长安城》,文物出版社,2003年,第68页。

[19] 刘庆柱辑注:《关中记辑注》,三秦出版社,2006年,第106页。

[20] 《汉书·地理志第八上》,第1545、1547页。

[21][北魏] 郦道元著,陈桥驿校证:《水经注校证·卷十九·渭水》,中华书局,2007年,第46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