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精神与哲学特质

三、 文化精神与哲学特质

哲学在本质上说,是一种文化的核心精神。因此,黑格尔认为哲学并不神秘:“哲学的特点,就在于研究一般人平时所自以为很熟悉的东西。一般人在日常生活中,不知不觉间曾经运用并应用来帮助他生活的东西,恰好就是他所真不知的,如果他没有哲学的修养的话。” (76) 换句话说,若从现实生活考察,从对日常生活要素的反思开始即有了哲学。当然,“一个民族的精神文明必须达到某种阶段,一般地才会有哲学。亚里士多德曾说过:‘首先要生活上的需要得到满足,人们才开始有哲学思想’。” (77) 以此为尺度的哲学史研究就必须抓住这种对常识、生活普遍性的关注,“因为历史里面有意义的成分,就是对于‘普遍’的关系和联系。” (78) “哲学史上的事实和活动有这样的特点,即人格和个人的性格并不十分渗入它的内容和实质。与此相反……在哲学史里,它归给特殊个人的优点和功绩愈少,而归功于自由的思想或人之所以为人的普遍性格愈多,这种没有特异性的思想本身应是创造的主体,则哲学史就写得愈好。” (79) 依于上述标准,黑格尔还分析了哲学的产生所包括的两种情况:一是哲学的一般产生,一是某特殊哲学的产生。作为一般的产生即:“哲学作为一个时代的精神的思维和认识,无论是怎样先验的东西,本质上却也是一种产物;思想是一种结果,是被产生出来的,思想同时是生命力、自身产生其自身的活动力。这种活动力包含有否定性这一主要环节,因为产生也是消灭。当哲学自身产生出来时,是以自然的阶段作为它加以否定的出发点的。哲学是在这样一个时候出发:即当一个民族的精神已经从原始自然生活的蒙昧浑沌境界中挣扎出来了,并同样当它超出了欲望私利的观点,离开了追求个人目的的时候。精神超出了它的自然形态,超出了它的伦理风俗,它的生命饱满的力量,而过渡到反省和理解。其结果就是它攻击并摇动了现实的生活方式、伦理风俗和传统信仰。因而出现了一段破坏的时期。再进一步于是思想又集中向内。我们可以说,当一个民族脱离了它的具体生活,当阶级地位发生了分化和区别,而整个民族快要接近于没落,内心的要求与外在的现实发生了裂痕,而旧有的宗教形式已不复令人满足,精神对它的现实生活表示漠不关心,或表示厌烦与不满,共同的伦理生活因而解体时,——哲学思想就会开始出现。” (80) 至于哲学的特殊产生,则应据不同哲学的具体时代而论,这就是黑格尔和马克思都十分强调的“哲学是时代精神的精华”之说。

根据上述思想,我们完全可以从中国少数民族哲学中看到这种本质的“产生”,即不同环境中的哲学反思。例如,在历史文献资料中,中国少数民族先民根据各自的环境反思宇宙创始、万物生成、人类起源等本体论问题,提出了各自的认识与诉求。如:蒙古族成吉思汗的天力论、保巴的“太极运化”说、罗布桑却丹的驳佛教“一切皆空”思想,维吾尔族的思想家法拉比的存在论等的自然哲学体系、哈吉甫的道德论与理想社会观、阿赫麦德·玉克乃克的知识论与道德论,白族李元阳的“性心意情”说,满族玄烨(1654—1722)的“真理学”、章佳·阿克敦(1685—1756)的“体用”说,回族李贽的“童心”说,壮族郑献甫(1802—1872)的“二教论”,藏族伽苯(苯教的一个派别)的“本无空”哲学、宗喀巴(1357—1419)的“一切法皆自性空”论等佛教哲学,龟兹鸠摩罗什的非有非无的“毕竟空”论,回族王岱舆的“真一、数一、体一”论,马德新的“大化总归”论……

一般来说,哲学思考的是终极问题,而宇宙观又最为真切,因而更能体现文化精神。中国各少数民族差不多都有自己关于开天辟地、日月形成以及万物起源的神话或者传说。如在人类起源方面,苗族有“枫树生人”说,阿昌族、拉祜族、佤族、土家族等民族有“葫芦生人”说 (81) ,怒族有“南瓜变人”说,藏族、彝族、纳西族等民族有“猴子变人”说,苗族、侗族、土家族、黎族、纳西族、哈尼族等民族有“卵生”说,瑶族有“云彩结成人”说,佤族有“石洞” (82) 说,壮族、土家族等民族有“泥土造人”说,傣族有“黄泥造人”说,景颇族有“泥巴捏人”说,回族有“用血块创造人”说,彝族有“用雪造人”说和用白泥造女人和用黄泥造男人之说,鄂伦春族有“用飞禽的骨、肉和泥造人”说 (83) ……通观这些说法,不难发现其中有一种基本的文化精神——基于环境认知的天人合一精神,并且我们看到,在所有这些起源思想中,都没有退步史观,总体说是一种进步诉求。

我们这里可以侗族古歌及民间传说中关于万物的形成所反映出来的观念为例加以说明。在侗族的相关文献中,人体化生与万物自生是同时存在的,其中的人体化生如《戛冷顺》中说到万物的形成,是由一个名叫冷顺的人在他的身体化解后,变成许多与人们生活十分密切的物种:

从前有件稀奇事:有对夫妻生个怪娃娃。

给他起名叫冷顺,哪个见了都害怕。

夫妻生气把他来砍死,尸体丢在河沙坝。

说来真奇怪,第二天冷顺尸骨全搬家,

鼻子变成狗,嗅觉灵敏通天下。眼睛变成鹤,捕雀捉鸟眼不眨。

嘴巴变鹭鸶,潜入深潭把鱼抓。心变老鹰,空中盘旋扑鸡鸭。

牙齿变耗子,牙利齿快毁庄稼。耳朵变菌子,团团长在深山洼。

脑浆变豆腐,最白最嫩要算它。脑壳变葫芦,摇头摆脑像傻瓜。

胆变成了酒,苦凉香千家。骨头变成牛,身强力壮把田耙。

下巴变青蛙,脑壳扁扁躲在岩底下。脚杆和手杆——

变成黄瓜和丝瓜,吊在架下密麻麻。手肢指甲变螺蚌,坚甲硬壳任水打。

头发胡须变青苔,河里池塘都有它。肠变泥鳅和黄鳝,又细又长个不大。

血变成鱼,江河湖海去安家。口水变云雾,彩云朵朵罩天下,

鼻涕变黄蜂,泥巴底下把营扎。尿变成了雨,洒遍高山和平坝。

屎变成了菜种,年年春天发新芽。冷顺全身都变化——

天上地下,万物来源都是它。 (84)

这首古歌表明了一种以人为中心的世界观,由人的身体衍化成为许许多多的物种,这些物种反映了侗族社会及自然环境的不同侧面,如饲养鹭鸶以捕鱼,饲养鹰鹞以捉鸟,是侗族社会渔猎生活的一种形式;黄瓜、丝瓜、葫芦瓜、青苔、菌子、豆腐是侗族人民喜爱和常用的食物;泥鳅、黄鳝、螺蚌和鱼是侗族群众食物的珍品;特别是鼻涕变黄蜂更是反映了侗族社会生活的特色。在侗族群众生活的地区,每到夏末秋初时节,黄蜂产卵生仔,幼蜂在成虫以前是一种既白又嫩的蜂蛹,它是人们喜爱的野味。“破蜂窝”是侗族采集野生食物的一种手段,在歌词里把黄蜂也列入人体变成的一种物品,这显然具有鲜明的侗族生活特色 (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