傣族哲学与佛教文化

一、 傣族哲学与佛教文化

傣族哲学的研究已有很多。当前学界的研究已大致括清了傣族哲学的既有内容。但是,傣族哲学研究的原始文献还在不断地被发现,更进一步研究还有很长的路,这里仅从其独特性及与佛教文化的关系上加以简单论述。

(一) 独特的原始宇宙论

学界把傣族的《巴塔麻嘎捧尚罗》中的诸神及其创世神话认定为佛教传入以前的传说,并肯定其原始性,因而据傣族的创世史诗《巴塔麻嘎捧尚罗》来研究傣族哲学思想的萌芽。在对万物起源和普遍本质的探索上,《巴塔麻嘎捧尚罗》坚持“发生说”,认为在神创造天地、万物之前,就存在着某种原初的物质,“只有烟雾在滚动,只有气浪在升腾,只有大风在逞能,只有大水在晃荡。”然后“动荡了千亿年”,“气浪孕育十万年,生出太空第一神”——创生天地万物的大神英叭:“福名就叫英叭,他的母亲是气浪,他的父亲是大风,它们是远古时代的神种。”最后是英叭从原始大水中的泡沫、渣滓受到启发而想到用身上的污垢造成一个大象和一根大柱子,用它们把大地(地球)固定在空中,把天和地分开。在这个起源的图式中,自然发生在先,神创在后,实质上反映出人在客观物质世界面前的一定的能动性。关于对宇宙空间结构的朴素认识,《巴塔麻嘎捧尚罗》中的“大象”与“罗宗补”要素值得特别重视,这就是先通过大象和柱子“把天和地支撑开”,但地是“罗宗补”形(球形),“应把天地再划分”,结果是创造了四只动物(雌狮、雄狮、大象、黄牛)分置四区而把大地分为四个区域(洲),实现了“巧为天地安排,把不同方向和地域分开”的目标。此外,傣族史诗《巴塔麻嘎捧尚罗》还为天与地设置了界限,有了上下之界。这种有特色的宇宙结构说是值得研究的。同时,《巴塔麻嘎捧尚罗》第十一章《神制定年月日》中还对时序的形成作了一定的描述,认为时序有一个混沌不分的阶段:“最初的时候,没有季节,没有时辰,何时要天黑,何时要天亮,何时冷,何时热,分不清界限,天下无秩序,十亿年过去了,可是天地间,季节不分明,造成天下难,冷热常混乱,大地上的万物不能正常生长。”是神使此变为有序的。当然,整个宇宙的时空结构都是经过三次重复才最终形成如今状况的。《巴塔麻嘎捧尚罗》在对人类起源的探索上坚持了进化的创世观,强调人类生而复灭,现今人类的诞生是一个十分艰难、曲折的过程。它有两个基本的观念:一个是神创的观念,另一个是在灾变中重生的观念。其中“第一次神毁灭人类,是因为人类受蛇的欺骗偷吃了神果园中的疾病果而死亡狼藉,但是蛇却偷吃了生命果而长生不死、爬满大地,神不满意这种状况,用大火、大水把人和蛇一起消灭。第二次神毁灭人类,是因为人类中出现父女乱伦、道德堕落,神认为这一代人美好与邪恶不分,不是人,因此将之消灭。”此外,在《巴塔麻嘎捧尚罗》中还总结了丰富的生产、生活知识,并对人的本质和社会普遍原则提出了一些观点。另外,在《造房歌》、《甘哈邦莫万》(制陶歌)、《銮列銮短》(冶炼歌)、《大火烧天》、《洪水泛滥》等中也有不少哲学思想的萌芽,我们在此不再论述。

(二) 独特的历史观

傣族哲学较有独特性的方面,一个重要内容是它的历史观,代表性著作是《沙夏纳桑坛》和《沙都加罗》。

《沙夏纳桑坛》又译为《信仰三阶段》,长期以傣文手抄本形式流传,但手抄本未署著作者姓名和著作年代。从历史观的角度看,《沙夏纳桑坛》把历史描绘为从“滇腊沙哈”向“慕腊沙哈”,再向“米腊沙哈”发展的三个时期,其中“滇腊沙哈”是食野果野菜的时期,当时还“冒米乃,冒米洼,冒米倘”,即“没有首领,没有佛寺,没有负担(地租、贡赋)”,人们信仰“披”(鬼);“慕腊沙哈”是食兽肉和谷子的时期,当时已“有米乃”而“冒米洼,冒米倘”,即“有首领,没有佛寺,没有负担”,人们信仰“盘”(狩猎头领);“米腊沙哈”时已有制度、受约束,“米乃,米洼,米倘”,即“有首领,有佛寺,有负担”,人们信仰佛。

从《咋雷蛇曼蛇勐》的引述材料看,《沙都加罗》应是16世纪之前的一部傣族论述远古历史与信仰演变的书。书中从描绘傣族祖先最初生活的北方“冷森林”中的历史开始,那是一个“篾桓蚌”(竹虫集中)时期,“……土地像石头,雨水像盐巴,森林风很大,山洞是人家,没有火取暖,没有布遮身,大的搂着小的,小的靠着大的,以挤身取暖,祖先的苦说不完” (242) ,因而是一个群聚取暖时期,且生产力低下,“在那个时期里,我们祖先不会用刀,不会挽弓射箭,以石木棒为武器,却会用粗野藤来绊麂子脚,百条(麂子)才绊得着一条……”后来进入了“盘巴时代”,沙罗教会人们狩猎,有了首领和信仰。这一时代还形成了不同的人群,各人群都有自己的“盘巴”:人们“像塌了窝的蚂蚁,很难叫得拢。十个一伙,五个一路,为了争夺果子竟互相打起来”。为此进入了一个社会所需要的新时期——聪明青年桑木底教导人们盖新房、建寨子,开始了农耕、定居的生活,人们“选桑木底为王,称他叫‘帕雅’(智慧王)。桑木底改了名,叫作‘帕雅桑木底’”。应该说,这样的历史观是非常值得研究的。由此也不难看出,佛教文化已开始渗透到傣族文化传统之中。

(三) 独特的文化总结

在傣族思想发展史上,在17世纪时出现了一部文化总结性作品——《哇雷麻约甘哈傣》,汉译为《论傣族诗歌》,作者应是16世纪末到17世纪初的人。当时傣族文化已十分发达,仅长篇叙事长诗即号称500部之多。作者基于语言的重要性,强调“歌来自人类的语言,语言是一切歌调的基础”,而语言是表达思想的。从思想的来源看,有了宇宙和大自然的一切存在物,才会有人的感觉和头脑的活动,才会有人的语言,才会有人类的歌。在书中,作者曾用海水盐色的变化与视角的关系来说明认识的相对性,在一定程度上提出了认识的必要性,并对佛教的神圣性有所批判。说其进行文化总结,最直接的证据是:一是在关于天地和人类起源的问题上,该书在众多的叙事长诗中选择了《巴塔麻嘎捧尚罗》关于宇宙、天地起源的观点,即“根据经书《巴塔麻嘎捧尚罗》讲”。关于人类的起源,亦依然沿引《巴塔麻嘎捧尚罗》之说。二是在阐述了天地、人类的产生后,力求以此为世界观基础而探索思想、语言、诗歌的本质和起源,强调语言是表达思想、心理和感觉的,因而“思想是语言的基础”,否则就不能成为语言。“思想来自眼见和感觉。从这个意义上讲,眼见和感觉是思想的基础了。这正像种子是谷穗的基础一样。”“人类的语言来自人在天地间的活动,它的形成和发展依附于地球上的一切存在物。”“……手指晃动在他头脑里有了反应,反应就成了思想。他哭是因为心里产生害怕,这种害怕的心理状态就是感觉。感觉所表示出来的各种声音就是语言。”这里实质上是说人的认识来自实践活动中的“感觉”。于是“……歌不是佛祖赐给,也不是天神和菩萨创造出来。歌来自人类的语言,语言是一切歌调的基础。既然人类在世上的活动是语言的基础,那么人类在世上的活动,无疑也是歌的父母了。这里因为语言是随着人类在世上活动的进化而发展起来,而歌又是随着人的语言的发展而逐步产生和完善。这两者是相辅相成地发展的。”更为重要的是,作者不只是有一定的历史总结,强调人类社会历史经历了“穿树叶的时代”或没有“盘”(首领)的时代以及社会有“盘”(首领)的时代,与此相应,人们的思想也受社会环境制约。总之,这是一个具有总结意义的时代,并出现了总结性作品与总结性人物。

在整个傣族哲学发展中,我们看到的是一种文化交融面貌,其中既有多民族文化的交融,又有多种宗教文化的影响,特别是佛教文化的影响。例如《巴塔麻嘎捧尚罗》即是一个极好的证据。在该史诗的众多章节,如第四章《绿蛇与人的传说》与基督教《圣经》中亚当和夏娃的故事相似,第五章《神火毁地球》和许多民族的射日传说相似,第六章《捧尚罗》和女娲的传说相似,第九章《葫芦人的传说》和第五章都讲到洪水淹没大地和葫芦传人种的故事而特别与彝语支各民族传说相似。极富哲学意义的傣医“四塔”理论,其“四塔”源于巴利语“玛哈扎度塔都”,意指四种元素,与佛学中的四塔——地(土)、水、火、风四种元素即有着渊源关系;傣医的“五蕴”,是傣医的基本范畴和基本理论,也是由借用、改造佛学的范畴而形成的。“从原始崇拜发展而来的傣族原始宗教,虽然源远流长,在本民族中有深厚的文化基础和广泛的影响,然而,它最终还是把意识形态中的统治地位让给了佛教。佛教在傣族封建领主制社会中取得意识形态的统治地位后,这种地位一直延续到近现代,前后约千年。由此,对傣族文化传统和民族精神的形成产生了深刻、巨大的影响。可以说,不了解傣族的佛教,就不可能了解傣族的哲学思想和整个文化发展的特点。” (2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