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文化观念
从哲学渊源的角度说,原始宗教以灵魂信仰为思维特征,其中即有哲学观念的萌芽。这一点,无论是上述的原始宗教信仰,还是较为高级形态的少数民族部分群众的信仰,如东北和内蒙古地区各民族信仰的萨满教、西南地区的彝族的毕摩教、纳西族的东巴教、藏族的苯教、布依族的摩教、普米族的韩归教等都是如此,其中隐含有初民的哲学世界观。
灵魂观念或许是人类最为原始的文化观念,但却是整个文化发展的初始观念,哲学、文学、艺术、宗教甚至科学的发端都与之相关。虽然在中国少数民族的原始文化观念中,灵魂概念的内涵还十分模糊,却反映出原始初民对宇宙与人生重大问题的思考,诸如人们自身的生、老、病、死等自然现象和梦、走神、联想等心理现象,自然万物的“能力”与“意义”等。因此,初民观念中的“灵魂”即成为一个居于物体(包括人)并主宰躯体的一种具有独立性的“实”体。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所说的原始初民“于是就产生一种观念:他们的思想和感觉不是他们身体的活动,而是一种独特的、寓于这个身体之中而在人死亡时就离开身体灵魂的活动” (21) ,实际上只是就人自身而言的。其实,原始初民文化观念中的“灵魂”还包括自然物等。不过,现在通常就人而论,如傈僳族先民把人作出了灵魂和肉体的划分,认为灵魂能脱离肉体而独立存在,做梦或死亡就是灵魂离开肉体去游荡或抛弃肉体的结果,因而形成了在人生病时“叫魂”、人死后“送魂”的观念 (22) 。傣族先民把灵魂分为大魂、小魂,认为人身上有32个大魂、92个小魂,任一灵魂离开人体就会生相应的病,因而有达81种之多的“叫魂”办法 (23) 。蒙古族先民信仰萨满教,则认为人有三种灵魂,其中永生的灵魂在人死后离开肉体,仍然像人一样生活,并始终在为子孙后代谋福,于是人要经常献祭;心底的或暂时的灵魂常游荡于人的周围,可随时离开或附着于人体,如人睡时它离开人体,醒时又再附着于人体;转世灵魂则在人死后依附于他人身上或其他生物身上,转世再生 (24) 。佤族先民的“灵魂”观念则直接与人体的各器官联系,认为人有多少器官就有多少个灵魂,因而认为人有多达几十个甚至上百个灵魂,其中头魂最大也最重要,头魂一旦离去人就会死亡 (25) 。阿昌族先民认为人有三个灵魂,其一随尸体上坟里,于是要定期进行祭扫;其二要供在家里;其三要回到祖先的祖地去,于是人死要送魂 (26) 。在一些地方的苗族先民也认为人有三魂,或守自己的坟,或回到祖先发祥地,或变成无归宿的野鬼 (27) ;另有些地方的苗族群众则认为人有五魂,分别回祖先发祥地、赶场、田间种地、踩鼓堂吹芦笙、去天堂等 (28) 。部分赫哲人认为灵魂似人形,轻如浮云,只能闻其声,不能见其形,并深信人有三个灵魂,“斡仁”是生命之灵,主宰人的生死,“哈尼”是思想和梦境之魂,赋予人以思想、智慧和梦中的所作所为,在人死后就变成鬼留在世上作祟;“法加库”是转生之魂,在人死后转世投生。珞巴族先民用“乌佑”统称人的灵魂与万物的精灵,认为二者平等且无处不在,“乌佑”一旦勾走人的灵魂,人就会生病,于是就要请巫师作法,将灵魂找回。藏族先民信仰的苯教认为灵魂有善有恶,生前做好事的民族成员死后灵魂成为民族保护神,这是善灵,要经常祭献;敌对民族成员生前是敌人,死后是恶灵,需借善灵之力行巫术对其进行防范控制 (29) 。瑶族先民认为灵魂是人的精神智慧的源泉,因为灵魂附于人体而使人之比物聪明 (30) 。哈萨克族先民的《迦萨甘创世》认为创世主迦萨甘在大地的中心栽了一棵“生命树”,树上结出了茂密的灵魂,灵魂的形状像鸟儿有翅能飞,迦萨甘用黄泥捏了一对空心小泥人,晾干后在他们肚子上剜了肚脐,然后,取来灵魂从小泥人嘴里吹进去,于是泥人就活了 (31) ……按照英国著名人类学家和宗教学家泰勒在《原始文化》中对于灵魂的解释,灵魂是一种独立的和有人格的超自然体;它具有一定形体,但又看不见、摸不着,人只能感受到它显示出的有形力量;灵魂赋予人以生命和意识活动;人死后继续存在并转世投生,控制投生物躯体并驾驭其行为 (32) 。 这一结论的确可以在少数民族的灵魂观念中得到呈现。
灵魂观念与初民的宇宙结构观念相联系,其中天神观念、冥世观念可以反映出原始初民的宇宙结构观念。国外的学者如麦克斯·缪勒的研究表明,在印欧语系各民族中,神的涵义就是天体或天体现象,如天空、太阳、星辰等人们完全不能把握的物体,可见神的原初就是一种宇宙认知。在中国各少数民族相当一部分群众的文化观念中,天神观念是最为普遍的观念之一,与“天上”相联系。无论是宇宙起源的神话传说,还是洪水神话、人类起源神话等,都反映出宇宙中的“上中下”神祇结构。其中,天神除大神而外尚有日月星辰、风雨雷电等神灵,如:朝鲜族将天神释为玉皇大帝和北斗七星,侗族释天神为太阳、月亮,羌族将白石神象征为天神,蒙古族、达斡尔族、哈萨克族等称天神为“腾格里”,白族叫“大黑天神”,傈僳族叫“俄瓜尼天神”……与天神观念相对的则是冥世观念,这往往是与“地下”相联系,基本观念是认定灵魂不死并强调灵魂要到另外一个世界去生活,如:瑶族在送魂安魂仪式中,将一枚银币放入死者嘴里,以示灵魂带财而归,到阴间享用,死者子孙还将四枚铜币投入河中,以示买回“阴水”供死者洗身,同时巫师还要唱《赞灵歌》;蒙古族先民信仰的萨满教认为,人死后灵魂将生活在另一个世界,好人、善人的灵魂可以达天国,恶人的灵魂不能达天国……
与“天上”“地下”结构相应的是人的现世命运,从而形成宇宙三界。根据长沙马王堆汉墓出土的“T”形帛画图中所提供的“三界”宇宙结构图,结合对中国少数民族的“三界”宇宙观,我们似可认为,“三界”宇宙结构应该是一种极为普遍的文化观念,并且是一种以人为中心的宇宙结构体系。在这种体系中,原始初民把自己的存在看作万物存在的标准,借用西方或中域哲学家的话说叫“人是万物的尺度”“万物皆备于我”,从而以自身的直接经验与生命体验来推论或类比其他事物的性质,于是由灵魂不死而至万物有灵,由灵魂转生进而联想到生后的命运,如:蒙古族先民信仰的萨满教把命运分为“厄运”和“幸运”,坚信人的命运由永恒的长生天决定,因而遇事要向天祈祷;侗族先民把命运与天地联系起来,“苦难何时才能完,但愿天地开眼睛” (33) ,“人在地下,命运在天庭,神仙分发总有长短” (34) 。与此相应,还有鬼神驾驭疾病和灾害的观念,如:蒙古族先民信仰的萨满教认为疾病和灾害是东方44个天神降给的,达兰·图尔盖德(意为77个无名灵魂)是疮病之神;嘎日祖申(即一组神灵)是各种神经和心理疾病之神;嘎日祖·乌布申(意为癫狂病)、疥痒、寄生虫病等病都是由东方诸天神降给的。彝族先民信仰的毕摩教认为疾病是由于人的灵魂走失或病鬼侵入人的机体所致,比如风湿病就是风湿病鬼缠身所致,风湿病鬼不仅害活着的人,还作祟于亡魂,这些病鬼有些住在石岩中,或住在坝子上;有些住在树林里,或水中…… (35) 应该说,这就是原始初民的宇宙观,也就是他们的“哲学”,而且也正是这种哲学支配了原始初民的生产、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