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机运
致焦万·巴蒂斯塔·索德里尼[3]
用什么韵脚，用什么诗句
我来歌颂机运的强大统治，
以及她所带来的兴衰起伏？
以侮辱以及损害为乐的她，
按照我们此地世人的判断，
又如何在其宝座下将世人聚集？
焦万·巴蒂斯塔，你可不能惧怕，
你也不能以任何方式担忧
她的打击之外的其他创伤；
因为这反复无常的造物，
常习惯于用更大的力量来对抗
她在自然中所看到的巨大力量。
她的自然强力迫使着每个人；
而她的统治又始终是暴烈的，
如果没有更强的德性[4]来制服她。
因此我请求你，高高兴兴地
好好考虑我给你的这些诗句，
看看其中可有什么值得你重视。
但愿那残酷的女神也会
把她凶狠的眼睛朝向我，读到
我此刻唱给她和她的统治的颂歌。
而虽说她高居于一切人之上，
暴虐地发号施令行使其统治，
那她也会看到有人斗胆歌颂其国度。
她被众多的人说成是无所不能，
因为来到此生的任何一个人，
或早或晚都会感受到她的力量。
她常把好人践踏在脚下，
却高抬起坏蛋；就算她允诺你
什么东西，也永远不让你久留。
各王朝和国度她上下颠弄
全凭她的心意；她又剥夺义人
的好处，大方地给了不义之徒。
这一无常的女神，多变的神祇
常把宝座给予那不配的人，
应得之人却从来不能到手。
她按自己的方式支配时间，
一会兴起我们，一会将我们消灭，
毫无怜悯、毫无法律或者理由。
没有人能永远得她欢心，
她也不会永远永远地去挤压
那横卧在她轮盘底部的人。
她是谁的爱女，又从什么种子
诞生，谁也不知晓；我们只清楚
就连朱庇特也惧怕着她的威力。
在一座四面敞开的大厦之上
我们看到她统治着，她固然没有
取消入口，但出口却难以找寻。
所有的人都聚集在那周围，
都想看看有什么新奇玩意，
都充斥着野心，满怀着意欲。
她高高居住在巅峰，此地
她的形象并未对任何人遮掩；
但片刻间她就已经转向一边。
但这老巫婆拥有两张脸庞，
一张凶狠一张温和；转动时
一会看不见你，一会威胁，一会恳求你。
谁想走进去，都听到好言好语，
对想离开的人却是雷霆万钧，
对迈腿开拔的人干脆把路堵死。
那里面转动着许多的轮盘，
众多的道路通达千百种事物，
每个活着的人都把它们瞄准。
叹息、辱骂，还有恶言恶语，
到处都能听到从这些人口中发出，
他们都被机运隐藏在她大厦之中；
而越是更富有更有力量的人，
在他们身上就越是能看到无礼，
也就越是不能获得她的善意。
因为你们中遭受的一切损害，
都会归咎于她；若谁得到好处
都会相信是出于他自己的德性。
在那形形色色、新奇古怪
被囚禁在此地的众多奴隶之中，
勇气和青春就是最好的证明。[5]
人们看到恐惧[6]被打翻在地，
还有那一事无成的满腹狐疑；
然后懊悔与妒嫉[7]就使他陷入战争。
此地唯有机遇[8]在独自消遣，
在轮盘的周围穿行逗乐的
乃是那头发散乱的天真姑娘；
而那些轮盘日夜不停地转着，
因为老天愿意（谁也不能与它作对）
懒散[9]和必然性围着它们盘绕。
一方在修整世界，另一方使它毁灭。
在每一时每一刻人们都看到
耐心[10]有多大的力量与作用。
用高利贷和欺诈[11]来享乐的
是强者与富人；在这些家伙旁边
站着衣衫褴褛遍体鳞伤的慷慨[12]。
人们看见在那些大门的上方，
这些门据说从来也不会上锁，
坐着耳聋眼盲的偶然和命运[13]。
权力、荣誉、财富与健康，
都将是奖赏；而惩罚和痛苦
则是奴役、耻辱、疾病与贫困。
机运在发作她暴烈的狂怒时，
就用这后一个家族来显现；
而把另一个家族给予她的宠儿。[14]
获得最好命运的人乃是决定，
在所有待在此地的人当中，
按她的意愿选取自己的轮盘；
因为让你采取行动的各种性格，
按照它们与她相一致的程度，
乃是你获益与受害的原因。
不过你既不能对她抱以信任，
也不能指望逃脱她凶猛的啃噬，
以及她沉重、暴烈与凶狠的打击；
因为，当你沿着轮盘的外部转动，
正处在幸福与美好的时刻，
她却常常会在半截改变方向；
而你又不能改变你的人格，
也不能扔下老天给你定下的秩序，
她就在半道上把你给抛弃。
不过，如果有人明白也牢记这一点，
那他兴许就能永享幸福与安乐，
可以从一个轮盘跳上另一个轮盘；
但因为这项能力在此已经取消，
被那统治着我们的隐秘德性，
我们的状况在其进程中就已改变。
这世上没有任何永恒的事物：
机运就希望如此，她以此装扮自己，
为的是她的力量更为人所知晓。
因此就应该把她当成自己的明星，
而且尽我们之所能，每时每刻
按她的千变万化使自己得到适应。
她的整个宫殿，无论在外在内，
我们看见，上面都描绘和讲述了，
使她获得巨大荣耀的种种胜利。
在第一处，五彩斑斓地画着，
那是从前在埃及的统治之下，
全世界都处在顺服和屈从状态：
以及它如何长久地被征服，
有长久的和平，又是如何产生
在书写中表达的自然之美；
然后我们又看到亚述人兴起，
获得了霸权，这时她便不愿
让埃及再延长它的统治时期；
后来，米底人又获得她欢心；
从米底人到波斯人：又在希腊人的发际
戴上了她从波斯人那里夺走的荣耀。
我们看到孟菲斯和底比斯很强大，
同样还有巴比伦、特洛伊、迦太基、
耶路撒冷、雅典、斯巴达以及罗马。
此处我们看到它们曾经多么辉煌、
高贵、富有且强大，而到末了又是
机运把它们变成了它们敌人的猎物。
此处我们看到罗马帝国那高贵
而神圣的功业，然后又看到整个
世界都随着它的毁灭而分崩离析。
就像一条湍急的溪流，它天生
高傲地对待一切，粉碎每一事物，
不管这溪流横冲到了哪一个地方；
此处它加高，彼处它挖低，
不管何种河岸、何种河床、何种河底，
它所到之处都令大地发出战栗；
机运也如此，用她那凶猛狂怒
的冲击，一会在彼处一会在此地，
不断地改变着这世上的各种事物。
如果接下来你的眼睛看到其他场地，
在同一幅画中有恺撒与亚历山大，
你会看到他们位列生前幸福之士。
从这事例可知，她是多么欢洽
又是多么宠爱——我们都分明看见——
冲撞、压迫并驱赶机运的那个他。
不过，对于那个梦想中的港湾，
一个人没能抵达，另一个却遍体
鳞伤，就在敌人的脚下把命送断。[15]
在他们之后是形形色色的人士，
就在他们狠狠掉落在地上之前，
她却把他们升上了极高的境地。
与他们一同被囚、死亡和沦陷，
是居鲁士和庞培，虽说他们每一个
都曾被机运抬举到高高的云天。
你是否曾经在什么地方看到
一只盛怒的雄鹰是如何出击，
而驱使它的则是饥饿与欲望？
而它又怎样抓起一只乌龟，
让那下落的力量去击碎它，
再饱餐一顿那乌龟的尸体？
机运亦复如此，不是为了把人留下
才提升了他，而只是要让他毁灭，
她以此为乐，他则在坠落中哭泣。
我们接着还会看到后来的那些人，
看他们是如何从卑贱境地升起，
在那里生活又是如何变幻不定。
在此我们看到她是如何折磨
图利和马略，把他们的光荣之角，[16]
一次次地一会儿加大一会儿切断。
我们最后看到，当他们的日子过完，
很少有人是幸福的；而那些死去的人，
都是赶在了那轮盘转回来之前，
或者说它还没有把他们带到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