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野心
致路易吉·圭恰迪尼[31]
路易吉，既然你如此惊奇于
在锡耶纳所发生的这一件事情，
我不觉得你正确地对待这世界；
而如果你觉得这事情很新奇，
正如你向我确认并写下的那样，
那就再去很好想想人类的欲望。
因为从西徐亚的土地直到埃及，
从英格兰，再到那海峡的对岸，
到处都能看到这一缺点在萌发。
哪个地区哪个城市又能幸免？
哪个村镇哪间茅舍？无论在哪，
野心和贪婪都能顺利地抵达。
自从人类在世上诞生，它们
也同样诞生了；如果没有它们，
那我们的状况将会相当地幸福。
就在天主刚刚创造出了星辰、
天、光、诸元素，还有那人——
这么众多美好事物的主宰者，
并且制服了众天使的傲慢，
又从乐园中将亚当加以驱逐，
连同他的女人，因他们吃了禁果；
那时诞生了该隐以及亚伯，
和父亲一同，他们辛勤劳作，
快乐地生活在他们贫穷的居所，
在天上起作用的那隐秘力量，
在旋转着的星辰之间规定了，
人性中很少会有朋友之情谊，
为剥夺和平，置我们于战争，
为抢走我们一切安宁一切善好，
它遣来两位复仇女神[32]居住在地上。
她们浑身赤裸，每一位都带着
那样的优雅[33]：在众人的眼中
她们显得充满了优雅和幸福。
她们每一位都有着四张面容，
八只手；靠着这些，她们就能
抓住你，且无论哪个方向都能看见。
和她们一起，嫉妒、懒惰和恨，
将她们的瘟疫洒遍了这世界，
连同她们的残酷、傲慢以及诡计。
和谐之神则被她们穷追猛打；
而且，为了展现她们无限的欲望，
还在手上拿着一只无底的巨缸。
正因为她们，宁静甜蜜的生活——
亚当的居所中原本充满了的——
与和平和仁爱一道，逃亡了。
她们用自己那致命的毒液，
装备了该隐，对抗他的兄弟之情，
灌满了他的腹肚、胸膛和内心。
而她们至高的力量也已显现，
因为就在最初的年代她们就能
让人的内心充满野心、充满贪欲，
就在人们还赤身裸体，不知
任何财富时，就在世上还没有
贫困和富有的任何样板时。
哦，永不餍足的人心，傲慢、
阴险、变化多端，超出了一切
恶意、卑鄙、凶猛、狂暴的生物，
因为，出于你那野心勃勃的欲望，
产生了世界上头一桩暴死，
还有头一株染血的草茎！
然后这罪恶的种子不断生发，
罪恶的缘由也不断地扩大，
不再有理由因作恶而懊悔。
由此一个人倒下另一个又起来；
由此决定了——没有法律和契约——
每个有死者国度的变迁流转。
这野心多少次驱使法兰西国王；
这野心让阿方索王以及洛多维科
还有圣马可的国度惨遭失败。
不仅是他的敌人有什么好处，
而且是那看上去好的（这始终
是这世界的实情，不管古代还是当今）
每个人都盘算，每个人都想要
获得更多，压制这个又挤对那个，
而不是凭借着他自己的德性。
对于每个人，他人的善令人烦恼，
可又总是，不辞辛苦劳累，
对他人的恶是目光敏锐不爽纤毫。
是自然的本能让我们这样，
用我们自身的动因和自身的激情，
如若没有法律或强力把我们约束。
但如果你想知道这里的原因，
为什么有人发号施令有人哭哭啼啼，
虽说每一处都是野心在统治；
为什么法兰西始终是胜利者；
而另一方面，为什么整个意大利
都是为惊涛骇浪所搅动的海洋；
又为什么在这些地区会产生
对那凄凉悲惨之种子的懊悔，
由那野心和贪婪所结出的果子；
如果说和野心结合在一起的，
是一颗粗野的心、一种武装的德性，
那么他就很少会惧怕他自己的恶。
如果一个地区无拘无束地生活着，
靠着它的自然本性，然后，又偶然
得到了良好法律的引导和整饬；
那么，野心就会是针对着外人，
而不是将那狂怒运用在自家，
法律和国王都不许它这样做；
于是它自身的恶几乎永远结束了，
但它习惯于准备去摧毁邻人的羊圈，
在那里树立起它那狂怒的旌旗。
相反，一个地方总会被奴役，
遭受各种打击，各种明显的伤害，
只要那地方的人野心勃勃而又懦弱。
如果懦弱和坏秩序相伴为生，
对于这样的野心，每一种灾祸、
每一种毁灭、每一种损害都会来到。
而当某个人就此去指责自然，
在如此遭受折磨疲乏的意大利，
人们生来便没有如此威猛和坚毅，
我要说这并不是想要开脱辩护
我们的懦弱，因为后天的教育
就可以用来弥补自然的匮乏。
过去它已经使意大利兴旺发达，
并且为了让它去占领整个世界，
那粗砺严苛的教育赋予它以勇气。
如今它活着，如果说生命就是活在泪水中，
活在那废墟以及那种命运之下，
那是它那许多的懒散所应得的。
就是那种懦弱，还有其他相伴的恶，
使野心受到了种种损伤，
令意大利的各省纷纷凋零。
撇下锡耶纳人的兄弟阋墙吧，
路易吉，且把目光转向那些地方：
去看看那些惊愕呆滞的人。
你就会看到野心的这种那种杰作：
这一方是如何掠夺，那一方却在哭泣，
他的财富四分五裂随风飘散。
谁愿意看就让他将眼睛转到这里，
看看他人的劳累，让他看看是否
在太阳底下曾有如此多的残酷。
他哭他死去的父亲，她哭她的丈夫，
另一个人，忧伤地哭泣他的房屋，
我们看到他在屋外赤身裸体神情颓丧。
啊多少次，当父亲紧紧地
在怀里抱着儿子，就那么一击
他们两人的胸膛片刻间就被刺穿！
另一位则抛弃了他世代的乡土，
心里在指责诸神的残酷和讨厌，
连带他的手下都心中满是苦楚。
哦，从没有在世上发生的事例，
因为我们每天都能看到有许多
孩子从她们腹部的刀口中出生。
跟在女儿身后心中充满悲伤
的母亲说道：“何等不幸的婚礼，
何等残忍的丈夫，是我为你选定！”
沟渠和溪流被血水所玷污，
到处都是头颅、残臂和断腿，
以及其他砍斫撕裂的身躯肢体。
猛禽、野兽，以及猎狗，
之后便成了他们家传的葬仪：
哦，残酷凶狠又古怪的墓地！
他们的脸始终是可怖幽暗，
就像一个人面容惊愕又呆滞
承受新的损害和突发的恐惧。
无论你目光投向何处，都会
看到那饱含眼泪以及血水的土地，
连同充盈着尖叫呜咽叹息的空气。
如果有人屈尊向他人学习
应该如何来运用所有的野心，
那些人的悲惨事例就能教他。
既然没有人能从心中驱赶它，
就得有健全的判断力和理智，
再加上秩序和冷酷来陪伴它。
吃过苦头的圣马可，也许还
徒劳地，后来认识到他必须
手上拿着的是剑而不是书本。[34]
可相反人们都渴望着统治，
大部分人是如此；得到越多，
失去越早，也越有更大的耻辱。
因此，如果眼中常常看见某物
让人情绪冲动并且充满恼怒
使每个人的心都万分激动忧伤不已，
那么你可绝对不要感到惊奇，
因为在这世界上大部分的事物
都是留给机运去统治的。
可怜哪！因为在别人痛苦的时候
我就紧紧抓住自己的想法和言辞，
我被更大的恐惧压倒在地。
我感受到野心，还有那一大群
上天在世界开端就赋予它们的同伴
飞翔在托斯卡纳的崇山峻岭；
并且将如此之多的火星
洒向那些心中充满嫉妒的人们，
在他们的城市和乡镇燃起大火，
如若没有恩典和更好的秩序将它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