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忘恩负义
致乔瓦尼·福尔基[18]
乔瓦尼·福尔基，愤世的生活
用它那啃噬着我的，嫉妒的利齿，
会带给我更多的痛苦更多的折磨，
若非依然有着那些温柔的弦丝，
还在我的西特拉琴上甜美地奏响，
使缪斯们不让我的歌在耳旁飞逝；
不是说我希望得到别样的荣光，
不是说我相信自己还能够再增添
一滴水珠到赫利孔山的泉眼之上。
我很清楚那路途会是多么遥远；
我深知自己并没有这么强的力气
竟能够让我抵达那渴望中的山峦；
这样的愿望依然还在将我驱使，
让我以为自己能够在路途中采摘
那漫山遍野鲜花丛中的小小一枝。
因此我歌唱着，希望从我心怀
把逆境时的痛苦都统统加以清除，
这痛苦一直盛怒地朝我灵魂奔来；
服务的岁月是如何白白地过去，
就如同我们播种在流水以及沙滩，
如今这一切却都要变成我的诗句。
当星辰，当天空都已开始厌烦
活人们的荣耀，出于他们的恼怒
于是忘恩负义就在这世界上降诞。
她乃是贪婪和怀疑所生的亲女：
她又是在嫉妒的怀抱中抚养成长：
她还生活在君主和国王们的心府。
就在此安设了她所居住的地方；
而从这里她对所有其他人的心口
用她背信弃义的毒药来加以投放；
于是在每一处这种恶都被感受，
因为任何一件东西都被她那保姆
用疯狗一般的牙齿来撕咬和穿透。
如果有某人起初相信自己幸福，
得到了老天的美意和它好心眷佑，
要不了多久他就会把这说法撤除，
当他看见了自己的心血与汗流
以及他因辛勤服务而疲惫的生命，
却只得到侮辱和恶意中伤的报酬。
这样的瘟疫（可是不绝地流行，
因为她把它们，一件紧挨着一件
并入她在腰间所携挎的囊中箭翎）
手上拿着三支凶残的蘸毒之箭，
用这些箭矢，她就不停地在伤害，
这一个或者那一个，只要她瞧见。
那头一支箭，就在她那个箭袋，
让一个人只会知道自己得到好处，
却不奖励他去坦白那是实实在在；
第二支箭，她紧接着就要拿出，
让一个人忘记自己曾经获得恩惠，
尽管不造成损害他也要否认矢口；
最后一支让人从来都不会感佩，
也不会回报好处，而是尽其所能
将他过去的施恩者撕裂了又咬碎。
这样的打击会深入到骨头深层；
而这第三处创伤却尤其使人丧命；
因为这一支箭有着更强大的力能。
这种恶从不会熄灭也不会消停；
就是死掉了，也会一千次地复活，
因为她的父母本就有永恒的生命；[19]
正如我云，她会在每个统治者
心中得胜，而她更乐意居住的是
民众的心，一旦当他们变成主摄。
这在她那每一支箭的所中之地
是最为残酷，因为在这世上总是，
谁越缺乏知识，就越有更多怀疑；
而她的那些人，心中充满妒嫉，
可怀疑则始终警醒，在它那一边，
耳朵对谣言蛊惑是从来都不关闭。
结果就是，我们常常可以看见，
一位好公民最后收获到手的果实，
与他在田野中所播种子正好相反。
话说在被剥夺了和平以及安谧
的意大利，那时候布匿人的大刀[20]
填饱了他们蛮族凶狠残暴的渴意，
于是在罗马人的家园里诞生了
一个神一般的人，如上天所派遣，
从来没有，也不会有谁与他相肖；
依然年少的他，在提契诺河边[21]，
用自己的胸膛把他的父亲来掩护：
这正是对他幸福命运[22]的最初预言；
而当坎尼丧失了许多罗马队伍，
他独自一人，手持大刀威风堂堂，
终没有让祖国意大利被弃而不顾。
之后不久，在西班牙的土地上，
元老院希望他能够去尽情地复仇，
为了公家的戕害，和私人的损伤。
他又把罗马的军旗插到了非洲，
起先是西法克斯，而后是汉尼拔，
他让他们的机运和国土付诸东流。
这时那伟大的蛮族[23]撒开了脚丫，
这时便告慰了罗马人所流的鲜血，
它们曾播撒在意大利的山坳之下。
然后他随着兄弟到亚细亚一决，
在此他运用了自己的审慎和善良，
从亚细亚给罗马带来又一次大捷。
而在所有的行省，所有的城邦，
只要他步履所及，都留下了榜样，
那是他的仁慈、他的纯洁和坚强。
用什么样的语言来表达这赞扬？
什么样的眼睛能够凝视这等光明？
哦，幸福的罗马人！幸福的时光！
这一不屈不挠荣耀等身的将领，
让每一个人都看到了那一条道路，
它把人带到了最崇高的荣耀之境。
从来没有看到在人类内心深处，
不管那人多么可敬、荣耀如天神，
有这般的勇敢，和这优雅的风度；
不管是已经死去的还是说活人，
也不管是在古代，还是说在现时，
没有任何人能够与西庇阿来相称。
但是嫉妒却不怕向他露出牙齿，
在她暴烈发作时，还狠狠盯着他，
用她那双炽烈如火歹毒的眼乌子。
也正是她在民众中把他给告发，
并希望能够从中获得无限的利益，
凭借着向他施加无限的侮辱腌臜。
但后来他发现了这共同的恶意
全副武装朝向自己，他沉思之后
决定自愿离开这忘恩负义的住地；
把地盘留给了他人的邪恶欲求，
免得让他看到，事不得已竟然让
罗马来选择是失去他，还是自由。
并没有别的报复念头在他心房；
只是不希望给他自己的祖国留下
他的骨骸，因它没有相配的德望。
就这样他希望自己此后的生涯
结束在故国的巢穴之外，这果实
完全对立于他当初所播种的庄稼。[24]
并不是只有罗马城才不知感激：
且看看雅典，忘恩负义这种情况
在那里筑了巢，比他处更为卑鄙。
对付她可没有任何有效的武装，
虽说它还特地制定了许多的律令，
就用来抑制这一凶残的邪恶行藏。
那座城市有着更为严重的疯病，
我们看到，他们运用理性其实能
认识到善，但就是不愿意去实行。
米太亚德、阿里斯提德、福基翁，
还有那命运多舛的地米斯托克利，
便为她的行径提供了很好的见证。[25]
他们，通过杰出又强大的功绩，
却只从她那里获得这样一些荣耀：
监禁、流放、侮辱，最后是死殪。
因为庶民认为，被攻下的城堡、
播洒的鲜血，以及那光荣的伤口，
都可以因小小的过错而一笔勾销。
但可悲的中伤，和无耻的图谋，
用来对付善良的公民，有时也会
让仁慈天性变得僭主那般不温柔。
常常有公民会变成僭主那一类，
超越出他们城邦生活原有的界限，
乃是要避免得到忘恩负义的回馈。
就是这一点让恺撒去攫取王权；
因为忘恩负义而未能获得的东西，
他用正当的怒火和轻蔑反倒实现。[26]
此刻且让我们撇下民众的心意，
回过头来看一看君主们和现代人，
自然让他们的心也同样忘恩负义。
艾哈迈德·帕夏，就在他一心
为巴耶塞特夺取了王位之后不久，
就被人用绞索套上了脖子而丧生。[27]
最终把普利亚[28]的一些土地弄丢
的孔萨尔沃，国王对他时刻猜度，
这就是他多次打败高卢人的报酬。[29]
你且到这世界各地去寻访探路；
会发现很少有君主能够心存谢忱，
只要读一读有关他们的文献记录；
你还会看到使政权更替的功臣，
还有把王位交给君主的人，从来
所得到的报酬不是流放就是死神。
因为，当你把一个政权来更改，
被你扶为君主的人就会心存疑窦，
你给他的东西你是否也会再拿开；
他不相信你，也不把诺言信守，
因为更强大的，是他对你的惧意，
远远超出了遵守义务的正当要求。
可越是这恐惧随着时间而推移，
他就越恨不得想看到你家族灭亡，
恨不得看到你和全家老小的葬礼。
因此常常是某人为公职而烦忙，
而在辛勤服务之后，换得的却是，
凄惨的生活和暴力所带来的夭亡。
所以，既然忘恩负义从来不死，
每个人就都得远离宫廷以及政权；
因为再没有更短的路将人们引指
他哭泣他的欲求，当它得以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