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时空整体观

三、时空整体观

中国哲学不但强调“时间整体观”,而且一直很注意“时空整体观”。先秦时期的墨家对时间、空间、运动的统一已经阐述得比较深刻,《墨子·经上》云:“久(时间),弥(包)异时也;宇(空间),弥异所也。”又解释道:“久(宙),古今旦暮;宇,东西南北。”所谓时间范畴包括古今早晚等一切具体的时间,空间范畴包括东西南北等一切具体场所。更为难得的是,后期墨家持“运动”的时空整体观,认为运动是事物在时间和空间中的变迁,运动离不开时间和空间。如《墨子·经说下》云:“行者,必先近而后远。远近,修也;先后,久也。”这非常形象地说明了运动的时空整体观。

时空整体观是中医的一大特色。中医会根据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开不同的处方,西医则不论何时何地得何病,处方一般不会变。《素问·六节藏象论》云:“不知年之所加,气之盛衰,虚实之所起,不可以为工矣。”《素问·五常政大论》有:“不知年之所加,气之同异,不足以言生化。”这两处都明确指出不知道中医时空整体观者“不可以为工”,也就是不能做中医医生,因为他们没有体悟到中华医道。

中医是以时空整体观为最基本的认识论和方法论的,如《素问·平人气象论》云:“春胃微弦曰平,弦多胃少曰肝病……夏胃微钩曰平,钩多胃少曰心病……长夏胃微耎弱曰平,弱多胃少曰脾病……秋胃微毛曰平,毛多胃少曰肺病……冬胃微石曰平,石多胃少曰肾病。”《灵枢·五乱》云:“经脉十二者,以应十二月。十二月者,分为四时。四时者,春秋冬夏,其气各异。”《灵枢·五癃津液别》云:“天暑衣厚则腠理开,故汗出……天寒则腠理闭,气湿不行,水下流于膀胱,则为溺与气。”以上都是以时空整体观为认识论和方法论才得出的结论。又如《灵枢·营卫生会》:“夜半为阴陇,夜半后而为阴衰,平旦阴尽而阳受气矣。日中为阳陇,日西而阳衰,日入阳尽而阴受气矣……平旦阴尽而阳受气。如是无已,与天地同纪。”《素问·生气通天论》云:“阳气者,一日而主外,平旦人气生,日中而阳气隆,日西而阳气已虚,气门乃闭。是故暮而收拒,无扰筋骨,无见雾露。反此三时,形乃困薄。”《灵枢·顺气一日分为四时》:“以一日分为四时,朝则为春,日中为夏,日入为秋,夜半为冬。朝则人气始生,病气衰,故旦慧;日中人气长,长则胜邪,故安;夕则人气始衰,邪气始生,故加;夜半人气入藏,邪气独居于身,故甚也。”这些论述中同样也蕴涵着时空整体观的内涵。

中医的辨证论治,“证”即是“病机”,此“病机”又首先指“时机”。所以中医把病分为很多证型,而这些证型的分类,突出体现了时机和病变的结合,即是根据时空整体观来辨证论治的。如伤寒之病,分为六经之证,其时间规律非常之明显。太阳病欲解时,从巳至未上;阳明病欲解时,从申至戌上;少阳病欲解时,从寅至辰上;太阴病欲解时,从亥至丑上;少阴病欲解时,从子至寅上;厥阴病欲解时,从丑至卯上。这个“时”提示如果在该时服药,将得“天时”之助,而促使疾病由“欲解”到病解。例如:寅至辰时,天地阴气褪尽,阳气渐长而未隆,人体少阳是阳气之生发枢纽,故少阳病欲解时,从寅至辰上,治疗时以小柴胡汤疏利气机,和解少阳。可以说,《伤寒论》的“六经辨证论治”是中医时空整体观的典型代表。

在中医学中,时间整体、空间整体可能是通过“气”“气机”等概念而联系成时空整体的,因为中医认为人体经脉之气的运行具有方向性和时间性,这个有方向性的运行即是“气机”,也就是气的升降出入运动。在不同时间,人体经气旺盛的部位是不一样的,如人体十二经脉配十二时辰,“肺寅大卯胃辰宫,脾巳心午小肠未,膀申肾酉心包戌,焦亥胆子肝丑循。”针灸治疗常根据此经脉气血时辰涨落变化以补虚泻实。《灵枢·卫气行》云:“刺实者,刺其来也;刺虚者,刺其去也”。李东垣在《脾胃论·用药宜禁论》亦说:“凡治病服药,必知时禁。夫时禁者,必本四时升降之理,汗、下、吐、利之宜。”李东垣总结的“春升”“夏浮”“秋降”“冬沉”这八个字,充分说明了四时变化对人体气机的影响是确切的,时间变化对空间变化的影响是明显的。反之亦然,如北方之春升可能是南方之夏浮,南方之冬沉可能是北方之春升,可见空间对时间的影响亦是明显的。从这个角度说,时间和空间也存在相互转化的关系。因此,时空整体还表现为时间、空间的彼此影响、互相转化,这是中医时空整体观的重要内涵之一。

中医的时空整体观,决定了中医所谓之五脏与西医所谓之五脏有本质的不同。中医整体观不仅重视时间整体,而且以时间整体统摄空间整体。《尚书精义卷二十·盘庚下》云:“盘庚……昼参日景,夜考极星,以至相其阴阳。”先言昼夜而后言阴阳,不能不说其以时间概念为阴阳的首要内涵之一。《周礼订义·卷七十八》云:“昼参日景,所以正其朝也;夜考极星,所以正其夕也。”“朝主东言,夕主西言,东西正则南北可从而正矣。东西南北位皆正,则中可求矣。”这里亦可见古人由“时间”到“空间”,而不是由“空间”到“时间”的思维取向。中国先哲之所以首先重视“时间”,是因为古代先哲们在对宇宙的探求中,首先是“参天地”,而参天地的方法之一是“昼参日景”和“夜考极星”,所以最先发现的必然是与日月、昼夜变化规律相关的时间节律;其次发现受时间节律制约的人、物的规律,最后得出天、地、人乃至万事万物其实都遵守着这个时间节律,从而感悟到“天人同构”“天人合一”,即宇宙间的一切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如《灵枢·顺气一日分为四时》云:“顺天之时,而病可与期,顺者为工,逆者为粗。”《灵枢·师传》云:“夫治民与自治,治彼与治此,治小与治大,治国与治家,未有逆而能治之也,夫惟顺而已矣。”这里的“顺”字主要是指“顺应天时”,可见先哲更重视时间及以时间统摄空间的思维方式。因为空间要通过一个有来有去的时间序列显示出来,时间也要在一定空间中才得以直观化。时间整体决定了中医整体观是运动的整体,空间整体决定了中医整体观是相对静止的整体,如此中医整体观又是动静合一的时空整体观。对中医时空整体观的深入理解不仅有助于对中医特色和优势的研究,也可为未来科技的发展提供新的认识论和方法论。中医整体观决定的“整体思维”“顺势因时”等思维方式,还要求人类本身的“内省”,通过人类本身行为的调整来维护整体和谐,这些都是中医整体观给予人类的启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