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臆解大略

夫脾胃者，中州上也，一表一里，有阳土、阴土之分焉。自天一生水，地二生火，及三木四金，至五数而土始备。然其数虽次居五，应与天一之气，同肇于太始。盖混沌一分而乾坤奠定，则玄黄已具，若必至五数而土运始全，则金木火之三气，将何着而生耶？惟从生成之数为论，则土数位次于五而括其全，正以见为始终万物之母也。夫天地之定数皆五，故方隅声色臭味，亦各列为五。而黄钟大宫乃为六律之初声，仍起于子半之候，其色黄而其臭香，其味则甘而其位中正，可见戊己合德，诚冲和无尚之气，则天玄而地黄，土德已肇于大始也。人之有生以后，此身之精神气血，惟赖此璇玑之默运，百年之寿命攸系焉。所以李东垣先师，悟彻于此，立《脾胃》之大论，以明有生寿命之本原皆在是，立补中、调中、益胃等汤以垂教后世，实不磨之大法也。乃推其立方之义，虽统言脾胃之治，细测其意，每多以刚健升补之剂治脾脏，以上升下渗和柔之剂治胃腑，又复佐寒热之枢，以防其僭，而后以甘温补中，其妙义诚非浅尝者能取法也。夫脾胃既气别阴阳，阴阳之性则各异，故脾恶湿而胃恶燥。戊为阳土，胃也。胃主纳，其气宜通宜降。若胃阳过亢，则气反上而火生，必得阴以济之，则转为少火而生物。己为阴土，脾也。脾主施，其气宜升宜达。若脾不健运，则气郁困而寒生，必得阳以副之，则枢常转而化自神。《易》云：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夫脾胃为地道，则脾胃之治，当审气之阴阳，味之刚柔为用，要必刚柔相济，而后得和平之化焉。故脏阴多滞者，必治以辛甘温热之味，如理中、真武、姜桂、六君，皆刚以济柔之方；其腑阳过亢者，宜用清平甘苦之药，如参连、生脉、白薇、甘芍等，皆柔以化阳之剂。上郁宜升，辛甘之轻扬可法；若下逆宜降，苦盐之潜泄堪施。脏藏精而不泻，故脾气宜固，然使固而过甚，则结，可法五仁脾约之方；腑化物而不藏，所以胃气宜通，然过通则陷，可调升阳温胃之剂。在古人之方治未周，则撰方制病，容或见昵于迂腐。今古今心法已大备，则切方论症，何妨质政于大方？因附脾胃之治略，敢以俟有道之折衷焉。

尝考东垣《脾胃论》，言诸病多有从脾胃生者，所以凡病当调理脾胃。人之有生以后，此乃生化之原，必须温养，不可妄行攻泻也，非谓凡病之来，专以温补为事也。观其全论，斯得之矣。其论首言脾胃虚实传变，以明人之有生，皆受气于胃，而后化生气血津液，以流行于经隧，而营养百骸者也。若寒温不调，饮食不节，或喜怒忧忿，伤其中气，则病斯生焉。故列举失调之端，以明诸病从脾胃而生，复明胜衰之义，当法时升降，及浮沉补泻之宜。谓胃病，则脾无所禀受；脾病，则胃津难行。故立论首重脾胃，诸病皆当着意于是，申明外感内伤之候，由于脾胃之虚而致者，当以甘温补中为法也。乃今宗东垣法者，无论病因由来虚实，但以甘温补中为事；而病之有宜于寒凉攻泻者，视为畏途，终身不一用。噫！是岂足以知东垣哉？夫脾胃亦不过一脏腑也，惟其为后天之母，故首重之。然病之寒热虚实，与诸脏腑非有别也。在东垣虽以甘温立法，而其立方之加减等法，则苦寒攻泻之治，亦无不备也。如云火乘土位者，中之实也，其治亦施降泄，亦用芩、连、知、柏；若过虚而下流乘肾，则主温升，补中益气；若木乘土位，而为寒热呕满，则亦用宣风为法，而以羌、防、柴、升，合五苓为用；若所生受病，而咳逆上气，则以开补利气为用，而以参、术、青、陈，合桂、梗施方；若水来反侮，而为寒疼涎满，则温经以泄水，亦用五苓合姜、附同施。其所论君臣佐使，用药宜否禁忌，及加减等法，无不可考。至论气运裹旺，劳伤饮食，及热中寒中等法，皆以明脾胃后天之母，为人生立命之基耳。其立法，虽以甘温补中为论，而清寒消克之治，亦未尝偏废不论。观其补中益气、升阳益胃、调中建中、黄芪人参、清暑益气等汤，固皆益气之治，而此中亦皆有加减等法。至如羌活胜湿、凉血地黄以及和中、枳术、安胃等汤，再如交泰、消积、感应、神应、润肠、三黄等方，亦皆寒热攻消之治，未尝置而不论也，岂祇一甘温补中之法而已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