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观政治与经济弱势本科生象征资本规训
经济弱势本科生成长于大学场域,大学场域从表面看只是一个学生学习、接受教育的场所,但是从整个社会的层面来看,大学场域是一个重要的教育竞争地。社会总体资源总是有限的,个体只有通过教育成长促进多样资本积累才能占据一个有利的阶层地位,这是社会学传统的冲突理论的基本观点,也在相当程度上反映了现实。具体到经济弱势本科生成长的情境中,他们的家庭经济状况处于劣势地位,这很大程度上是一种先赋社会地位的不利。在大学场域里随着弱势补偿文明理念的普及,政府、社会和大学给予经济弱势学生以特定的以经济帮助为主的教育补偿成为常态。但是所能给予的教育补偿资源往往是总量有限的,甚至相对于所有经济弱势学生的需求而言是不足的。又因为虽然人性具有复杂性,但经济弱势学生的“经济人”总体特性主导着他们的实践行动,即他们在以理性的方式追逐着个人所能获得的教育补偿资源。更需要指出的是,在大学场域与经济弱势学生教育补偿和成长相关的时空里充满着微观政治的运作。法国社会学家米歇尔·福柯(Michel Foucault)认为传统权力观强调集权于中央和王权至上,而现代权力观视权力为一种如同英国思想家边沁所提出的“全景敞视监狱(panopticon)”的社会控制技术,权力渗透进个体生活的各个角落,在日常生活中点点滴滴地“矫正”着人们的思想和行为,这时权力的全覆盖性、延续性和细节性使其成为微观政治。[11]回到大学场域。学校微观政治将学校看作是由利益相关者所组成的权力竞技场,教师是班级事务的关键推进者,学生具有不同的家庭背景、价值观和教育需求,他们通过协商、合作、冲突和抵制等政治性活动追求个人利益的最大化。[12]在大学场域,微观政治运作的权力的一个重要来源渠道是符号所带来的象征权力。符号及其系统如果没有象征意义,只具有本身的指向价值,就缺乏探讨意义,而事实中符号及其系统是个体心智结构与社会结构互动的媒介,具有象征意义,个体符号实践都是象征性实践。从广义上看,因为符号具有象征意义,符号本身就是象征资本,从而具有象征权力。在微观政治视角下,经济弱势本科生的符号实践具有象征意义,是象征性实践,在这些活动中实际上是象征权力在运作。布迪厄将象征系统看作“合法性之再现”,[13]也就是在资本主义世界中,个体使用符号系统的象征性实践把不合理的社会秩序和利益获得机制合法化了,使人们能够接受甚至参与合作,在这一套游戏规则下生活。其实在不同的社会情境中,象征权力都是通过获得不同阶层人们赞同认可从而来整合社会的力量。[14]经济弱势本科生所在的大学场域也是如此,从学校层面来看,“贫困生”符号以及其他的系列仪式、头衔和荣誉体系等作为象征权力在微观政治层面规范着包括经济弱势学生在内的本科学生的思想和行为,维持着学校秩序和大学的文化再生产。
大学场域的符号系统通过象征权力规范着家庭经济弱势本科生的思想和行为,这里的“规范”在福柯理论中就是“规训”。规训这一概念是在福柯处得到充分阐发的,即“规范化训练”,是近代产生的一种以规范化为核心特征的权力技术,它既是权力干预、监视和训练肉体的技术,也是知识生产的手段,[15]而且规训以“重塑主体”为目的。[16]大学系统有“贫困生”符号、毕业证书、学位证书等以及获得这些符号证书的“技术标准”作为符号—技术体系,经济弱势本科生在其生活世界中一般都基于理性实用原则来进行决策,而且大家一般都会服从于学校教育补偿和教育训练规范(社会契约)而行动,根据福柯的理论,这样大学就成为一个典型的规训机构。[17]经济弱势本科生是广大本科生中的一个群体,与其他本科生一样他们在大学场域内需要接受大学系统内本科毕业证书、学士学位证书、各种奖学金等符号的规训,这类符号对本科生个体而言都是(正向)象征资本;经济弱势本科生的特殊性在于他们拥有“贫困生”甚至“特困生”符号,这类符号在一定意义上属于负向象征资本,经济弱势本科生在大学场域还需要接受这类负向象征资本的规训。也就是经济弱势本科生在接受大学教育期间会接受负向和正向两类象征资本的规训,这两类规训对他们的成长影响深远。
个体心智结构的不断重建与成长,其资源来自于个体的直接或间接经验。在自我理论中,个体“经验自我”由物质自我、社会自我和精神自我三者所构成。[18]可以基于此来审视“贫困生”符号的负向象征资本规训的类型。第一类是物质规训。经济弱势学生被认定为“贫困生”从而才能获得各种教育补偿的机会,而贫困生认定需要有一定的程序,一般有填写各种描述家庭经济弱势的表格,还要基层政府部门开具的家庭经济贫困证明等。这些都是认定程序的基本项,但是我国社会整个诚信体系还在发展中,且有关部门当前还难以掌握居民家庭经济状况的完整和准确信息,这样所出现的“信息不对称”现象导致在贫困生认定过程中还需要有其他的补充信息。教育实践中的做法有开班级座谈会,让同学之间互相披露经济状况;还有就是一种所谓的自我演讲的方式,这种方式就成为所谓的“比穷大会”。总而言之,在贫困生的认定过程中,申请者需要充分展示自我物质的贫乏性。在本科生的生活世界中就是,经济弱势学生一般不能拥有笔记本电脑,不能使用苹果等高档手机,不能衣着名贵,甚至不能进校园内比较贵的食堂。“群众”都用眼光看着你,把这些因素作为你是不是真正家庭经济弱势的标准。经济弱势本科生在被认定身份前后行为举止都要符合这些,否则就会受到同学们道德上的轻视。这就是生活世界中贫困生符号这一负向象征资本对经济弱势本科生的物质规训。第二类是社会规训。社会规训主要是一种与社会资本有关的关系规训。经济弱势本科生一般地也拥有较少的社会资本,在与人的关系维度,经济弱势学生一般会被认为是不积极的、内向的和被动的,他们与人交往的资源和技能是缺乏的,他们的活动也应是低调的。甚至对20多岁的经济弱势本科生而言,发展与异性的关系都是受到社会规训的。与这些刻板印象相违背的实践似乎就不应是贫困生的行为。第三类是精神规训。“笑贫”是我国传统文化的一部分,至今影响犹在。贫困生在大众心理中往往会有一种低人一等的感觉,无论一个家庭经济弱势本科生接受还是抵制“贫困生”符号,他都会受到这一符号的精神规训。而且“群众”的观念是,你家里穷,还不更拼命地学习?这种精神规训又给经济弱势本科生施加精神上的无形压力,甚至精神的规训让经济弱势学生在课程选修上优先考虑更实用的技能课程,而不是“风花雪月”式的博雅课程。
如上负向象征资本的规训是经济弱势本科生所特别经历的,作为本科生中的一员,经济弱势学生同样受到大学场域通用符号系统的正向象征资本规训。大学有一套荣誉和奖学金体系,还会为修满学分者颁发固化文化资本的学历与学位。这些符号运作体系推动着包括经济弱势学生在内的本科生的象征性实践,规训着他们思想和行为,引领着他们的成长,是大学运转和人才培养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