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冢

曹操冢

许城外,有河水汹涌,近崖深暗。盛夏时,有人入浴,忽然若被刀斧,尸断浮出;后一人亦如之。转相惊怪。邑宰闻之,遣多人间断上流,竭其水。见崖下有深洞,中置转轮,轮上排利刃如霜。去轮攻入,有小碑,字皆汉篆。细视之,则曹孟德墓也。破棺散骨,所殉金宝尽取之。

异史氏曰:“后贤诗云:‘尽掘七十二疑冢,必有一冢葬君尸。’宁知在七十二冢之外乎!奸哉瞒也!然千余年而朽骨不保,变诈亦复何益!呜呼!瞒之智正瞒之愚耳!”

本文犹如蒲公在向世人宣告:曹操的墓穴,终于在许昌城外一条汹涌的河水之下被发现了!怎见得?有汉篆小碑文刻着的姓名为证,似乎已经无可怀疑了。官府随之打开了棺木,取出了殉葬的金银财宝。蒲公以“异史氏曰”的口气痛斥:曹操太狡猾了!这阿瞒看着是聪明,实际很愚蠢啊!

作者如此编造曹操水下真墓的故事,只能证明清初有关曹墓的传闻,一直停留在“拥刘贬曹”的七十二疑冢阶段。这纯属“姑妄说之”。如果用史料说话,曹操从未想隐瞒自己的陵墓位置,有他自己写的《终令》和《遗令》两份遗嘱为证。先看《终令》,这是他死前二年(218年)写的,内容是:

古之葬者,必居瘠薄之地。其规西门豹祠西原上为寿陵。因高为基,不封不树。周礼,冢人掌公墓之地,凡诸侯居左右以前,卿大夫居后,汉制亦谓之陪陵。其公卿大臣列将有功者,宜陪寿陵。其广为兆域,使足相容。[1]

建安二十五年(220)正月,曹操病死前,又颁布了《遗令》:

吾有头病,自先著帻,吾死之后,持大服如存时,勿遗。百官当临殿中者,十五举音,葬毕,便除服。其将兵屯戍者,皆不得离屯部。有司各率乃职。敛以时服,葬于邺之西岗上,与西门豹祠相近,无藏金玉珍宝。吾婢妾与伎人皆勤苦,使著铜雀台,善待之。于台堂上安六尺床,施纟意帐,朝晡上脯精之属,月旦十五日,自朝至午,辄向帐中作伎乐。汝等时时登铜雀台,望吾西陵墓田。[2]

另有值得见证的是唐太宗李世民在贞观十九年(645)二月,亲征高句丽,途经邺城曹操墓,亲自祭拜,并写下《祭魏武帝文》。甚至《元和郡县志》也明确记载曹操墓即在邺城西三十里处。

到了宋以后,专制君主政体进一步稳固,科举盛行,正统思想深入到每个“士子”之心,而曹操正是杀了皇后又盗国,一心称帝又不敢的野心家,比贰臣“更上一层楼”了!刘义庆《世说新语》“贬曹”的倾向已经显现;晚唐杜牧有《赤壁》诗;苏轼《东坡志林》“途巷小儿听说三国语”,其“拥刘贬曹”意识已深入民心:“至说三国事,闻刘玄德败,颦蹙有出涕者;闻曹操败,即喜唱快。以是知君子小人之泽,百世不斩。”[3]到南宋末年,民族矛盾加剧,正朔观念又融入了“严夷夏之防”的观念。陆游诗中:“邦命中兴汉,天心大讨曹。”此中“讨曹”实有讨伐金人之意。到了《三国演义》流行以后,不但舞台上把曹扮成“大白脸”,而且在人们心目中,曹也成为集贰臣与奸诈于一身的反面人物,令人切齿痛恨。

面对这样一个长时期被正统思想贬斥的人物,蒲松龄在传说的“七十二疑冢”之外,再杜撰出水下安置转轮利刃的曹操墓穴,既符合人心向背,又证明小说家有着丰富的奇思妙想。可是对当今读者来说,就不必信以为真了。

【注释】

[1]《二十五史·三国志·魏武帝纪》,上海古籍出版社、上海书店,1986,第1074页。

[2]王彬主编《古代教文鉴赏辞典》,农村读物出版社,1990,第119页。

[3]三秦出版社,2003,第1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