螳螂捕蛇

螳螂捕蛇

张姓者,偶行溪谷,闻崖上有声甚厉。寻途登觇,见巨蛇围如碗,摆扑丛树中,以尾击柳,柳枝崩折。反侧倾跌之状,似有物捉制之。然审视殊无所见。大疑。渐近临之,则一螳螂据顶上,以刺刀攫其首,攧不可去。久之,蛇竟死。视頞上革肉,已破裂云。

这又是一个令人有些匪夷所思的富于寓意的故事:小螳螂搏斗碗口粗的蛇,并以蛇死而告终。有读者以为,这不会是“螳螂捕蝉”之误吧?不会,因为动物世界有很多现象,至今连科学家也解释不清。为解除读者的怀疑,作者仍设置了“旁观者”从旁叙述,以收不虚之效。

首先让“张姓者”步行于高山之巅,耳闻巨响,左右望去并无动静(初设疑惑),于是“张姓者”只得朝山崖之下远距离俯视——只见“巨蛇围如碗”,在树丛中摆来扑去,以自身撞击树木,几至“柳枝崩折”(再设疑惑)。这一客观描述仍解决不了蛇为什么如此发疯。接下来作者这才稍露端倪,“似有物捉制之”(半解半疑)——一个“似”字“说不清”的意思;一个“物”字“辨不明”的意思,既合远视实情,又引起读者期待心理。接下来才交代一句明白话:“大疑。”最后,大概是“张姓者”从山崖走了下来,进了山谷“渐近临之”,这才揭示答案:一只螳螂正趴在蛇的头顶,用两只“钢锯”般的前足,反复“攫其首”!蛇的毒牙也够不着自己头顶上的敌人,所以,疼痛的蛇不断撞击树,企图把螳螂震下来。如此相持既久,螳螂不断撕裂蛇头顶的皮和肉,蛇又只是撞击,再撞击,最后以蛇的力竭和脑髓破裂死去而告终。

自从地球有了生命体,物种间的争斗就成为不舍昼夜地进行着的生存竞争:大到巨兽间的厮杀,小至蚊虫间的蚕食,逐渐形成各类生命体的生物链。有的微生物在沸水中仍能存活,小麦的根可以扎到一丈多深的土壤求生,臭虫能忍受几年的肚饿不死。生物在求生中变异、进化,求生成为生物发展不变的旋律。人类作为万物之灵,在漫长的进化中逐渐悟出了此理,科学家写出了“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达尔文语),文学家写出了《热爱生命》(杰克·伦敦著),蒲松龄在大搜怪异传说的基础上“有意作文,非徒纪事”[1],撰写了一系列耐人寻味的故事。本篇意在说明:弱有所长,强有所短,只要以己之长,攻敌之短,就能克敌制胜,弱者也能战胜强者。

俗话说,打蛇先打头。螳螂占据了极为有利的位置,可以稳稳地锯呀锯,碗口粗的蛇,毫无办法;同理,蚊子专叮咬狮子的鼻子尖,狮子满身的力气,也没处使(《伊索寓言·蚊子和狮子》)。弱小的螳螂和蚊子,分别战胜了强大的蛇和狮子。两篇寓言所不同的是,蚊子一骄傲,又死在蜘蛛网内,螳螂如果后面潜伏着黄雀呢?岂不也就成了牺牲品。可贵的是蒲公不走前人的路,他要写属于自己的感念。螳螂活下来,别有风味。

大与小,强与弱之间,存在着辩证关系:大的、强的不一定长治久安;小的、弱的也并非注定夭折。几亿年前,蜥蜴原是恐龙的同类,那时地球的主宰者就是恐龙;可是如今,恐龙灭绝了,而蜥蜴却一直存活。老子说过: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万物草木之生也柔弱,其死也枯槁。故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是以兵强则灭木强则折。坚强处下,柔弱处上。[2]其寓意是:生命的原则是看内里的,不是看外表的;是看生长的,不是看既有的。巨蛇、狮子、恐龙外表强大,螳螂、蚊子、蜥蜴内里却智勇双全。生存的法则,既简单又实用,就看会不会动脑,懂不懂辩证法。

【注释】

[1]朱一玄编《聊斋志异资料汇编》,南开大学出版社,2012,第479页。

[2]任继愈注译《老子》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第22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