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戏

鼠戏

长安市上有卖鼠戏者,背负一囊,中蓄小鼠十余头。每于稠人中,出小木架置肩上,俨如戏楼状。乃拍鼓板,唱古杂剧。歌声甫动,则有鼠自囊中出,蒙假面,被小装服,自背登楼,人立而舞。男女悲欢,悉合剧中关目。

这两篇文章为什么最好要连读?因为内容相近,都是叙述艺人驯化动物作戏谋生的故事。《蛙曲》是艺人敲击十二只青蛙头顶,作“打击乐器”(云锣)使用,青蛙被敲打,发出“呱呱”的唱腔,宛如戏剧舞台人物的演唱一般。

《鼠戏》则比《蛙曲》更奇,先写艺人背着个口袋,内装十几只小鼠;又写艺人肩上扛着小木架,宛如小戏楼。小鼠分别戴着男女假面,穿着不同的戏装,扮成各样角色,如同某出剧目情节一样,故名《鼠戏》。咸丰年间的满族人富察敦崇,在《燕京岁时记》中写有《要耗子耍猴儿耍苟利子跑旱船》一文,此文也画出了一幅清代北京民间艺人的精湛技艺表演图。现摘录如下:

京师谓鼠为耗子,耍耗子者,水箱之上,缚以横木架,将小鼠调熟有汲水钻圈之技。均已锣声为起止。耍猴儿者,木箱之内藏有羽帽乌纱,猴手自启箱,戴而坐之,俨如官之排衙。猴人口唱俚歌,抑扬可听,古称沐猴而冠,殆指此也。……[1]

反观古籍中对青蛙、小鼠作戏,一概称之为微型马戏,俗称“教虫戏”。元代陶宗仪在《南村辍耕录》卷二十二《禽戏》中有载:

余在杭州日,尝见一弄百禽者,蓄龟七枚,大小凡七等,置龟几上,击鼓以使之,则第一等大者先至几心伏定,第二等者从而登其背,直至第七等小者登第六等之背,乃竖身直伸其尾向上,宛如小塔状,谓之乌龟叠塔。又见蓄蛤䗫九枚,先置一小墩于席中,其最大者乃踞坐之,余八小者左右对列,大者作一声,众亦作一声,大者作数声,众亦作数声,既而小者一一至大者前点首作声,如作礼状而退,谓之蛤䗫说法。至松江,见一全真道士,寓太古庵。一日,取二鳅鱼,一黄色,一黑色,大小相侔者,用药涂利刃,各断其腰,互换接续,首尾异色,投放水内,浮游如故。郡人卫立中,以盆池养之,经半月方死。叠塔、说法,固教习之功。但其质性蠢蠢,非它禽鸟可比,诚难矣哉!若夫断而复续,死而复生,药欤,法欤?是未可知也。但剧戏中似此者,果亦罕见。[2]

上述三则见闻,曾被现当代多家报刊和专著征引,足可证明驯化这些低等动物之真实、可信。

明朝王兆云《湖海搜奇》还有“鼠衔药”的记载(从略);明代谢肇淛《五杂俎》中也感叹:最近有耍鼠戏的,老鼠特别调皮,很难驯化不知是怎么驯化的。看来“教虫戏”有的复杂有的简单;诸如“鼠衔药”以及《辍耕录》的二鳅鱼“断而复续,死而复生”,都曾令古人惊诧,但苏轼则深信不疑,遂在《黠鼠赋》(从略)中做了解释:鼠比人聪明,无论怎么驯化,都有可能实现。

《聊斋》这两则记叙文,断难称为小说,只能算见闻录;不过其丰富多彩、生动形象的民间游艺画面,为读者展示了清初社会民俗文化的一角,也证明蒲松龄的笔触所及,已经远远超出了“为鬼狐立传”的范围。

【注释】

[1]顾之京、谢景林主编《历代百字美文萃珍》,天津古籍出版社,2004,第32页。

[2]朱一玄编《聊斋志异资料汇编》,南开大学出版社,2012,第14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