澂俗

澂俗

澂人多化物类出院求食。有客寓旅店,时见群鼠入米盎,驱之即遁。客伺其入,骤覆之,瓢水贯注其中。顷之,尽毙。主人全家暴卒,惟一子在。讼客,官原而宥之。

澂俗,即澂江县的民俗。“澂”,音、义同“澄”,即今云南省玉溪市澄江县。传说此地为少数民族聚居区,当地人能幻化成各种物类,如文中所述:都化成老鼠,群出求食。一个外地旅客来此住在旅店,看见一群老鼠钻入米缸中,他就下意识地盖上缸盖,然后往缸里灌水,不一会,老鼠全死了。而客店主人全家很快也都死了,只剩下一个儿子没死。儿子把客人告到官府,官老爷推究来龙去脉后,赦免了客人。

这故事若从“老鼠过街人人喊打”的角度看,算是为民除害;若从“人能化鼠”的角度看,那鼠也是人变的,又不该杀害。其实这都是当代人的理解,并不重要,作者既然意在志怪,而且此类故事古已有之,也就不足为奇。唐代李隐《潇湘录·朱仁》所载人与鼠互变的故事,比之《澂俗》要丰满多了,由于原文较长,现简介如下。世居嵩山的朱仁夫妇,五岁的儿子丢了。十余年后某僧人带一徒弟来朱家游方。朱仁一眼认出僧徒很像自己的儿子,经与僧人详细交流,僧人便将徒弟留给了朱仁,独自离开了朱家。但这时的儿子,近二三年来经常夜出昼归。朱仁夫妇发现:儿子夜间化为老鼠出走,白天又变成人归来。儿子坦言自己现在是嵩山鼠王属下的小鼠,不是几十年前的儿子了。故事所体现的是人和异物能互相转化——属于巫术、蛊术一类的原始信仰。这种带有原始人类思维的传说,无论在世界的东方还是西方,其心理活动攸同。

至于云南其它地区的民俗传说,则更耸人听闻,明朝王士性(1547—1598)《广志绎》卷五《西南诸省》云:“南甸宣抚司有妇人能化为异物,富室妇人则化牛马,贫者则化猫狗。”除此之外,明沈德符(1578—1642)《万历野获编》补遗卷四《土司·人化异类》也有同样记载:“又夷人中有号为仆食者,不论男女,年至老辄变异形,或犬、或豕、或驴之属。”[1]

这些文人笔记,大多以当地民间传说为依据,并掺合中国古代先民的图腾崇拜,绝不是有意编造;然而,后世不明因由者往往加油添醋,或遇天灾人祸则被利用做出各种解释。从本质上说,民族与地域的隔膜也会造成种种疏离与偏见,于是人们就对与自己生活经验有别的陌生事物,极尽夸大之能事,这就有了不胫而走的广阔空间。但是,这些素材到了蒲松龄手里,经过一番加工和再创造,许多看似荒诞离奇的事,内里常常蕴藏着生活的血肉和日常的情理,读来不仅让人感到亲切,而且发人深思。

【注释】

[1]赵伯陶注评《聊斋志异详注新评》,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第212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