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僧
释体空言:在青州见二番僧,像貌奇古,耳缀双环,被黄布,须发卷如羊角。言自西域来。闻太守重佛,谒之。太守遣二隶送诣丛林,和尚灵辔,不甚礼之。执事者见其人异,私款之,止宿焉。或问:“西域多异人,罗汉得勿有奇术否?”其一冁然笑,出手于袖,掌中托一小塔,高才盈尺,玲珑可爱。壁上最高处有小龛,僧掷塔其中,矗然端立,无少偏倚。塔上有舍利放光,照耀一室。少间,以手招之,仍落掌中。其一僧乃袒臂伸左肱,长可六七尺,而右肱缩无有矣。转伸右肱,亦如左状。
蒲翁写了《西僧》,又写《番僧》,二者有无区别?从罗明坚和利玛窦的身份看,他们是天主教的神父,来自欧洲的意大利,应该是西僧;“番僧”则与汉传佛教僧人多有不同,是对华夏九州之外和尚的统称,所以,来自番国的和尚应是“番僧”;又因为“番”和“胡”同义,故而“番僧”又可称为“胡僧”,即非本地和尚,如印度佛僧、日本僧人或西藏喇嘛僧等,都应该在“番僧”之列。
番僧的言行,在史书的记载里很不光彩,贪财、淫乱、赌博、势利、谄上,甚者养子续家业,蒲翁对这类僧人写得最多。本文描述了二番僧各自表演的一套奇术,还算不上劣迹,可也不值得称赏,属于“雕虫小技”。何守奇评曰:“番僧所为,并非彼教中精妙处,宜和尚之不花也。”[1]首位番僧的表演比较细腻:先写塔的大小与形状,后写塔所抛掷的地点——突出那地方之“高”和“小”,接着便一掷成功——塔落龛内,不偏不倚。若止于此并不稀奇,随后塔内“舍利子”放光,使小小佛龛于高远处熠熠生辉。停留片刻,番僧又以手“招回”小塔。这些描写算是法术抑或魔术?如今的魔术大师对此一定不屑一顾。这完全是虚晃一招,骗得过清朝人,骗不过今人。
另一位的表演,虽然描述简单,但是若没有道具暗中做手脚,当然不可置信,就如同现代魔术断手断足,离不开箱子柜子一样。不过,清代史学家、文学家赵翼(1727—1814)在其《檐曝杂记》卷三《独秀山黑猿》中,描述过一段类似的表演:伸左臂,长六七尺,而右臂缩无;伸右臂,长六七尺,左臂又缩无。
由此看来,赵翼其人、其书虽真,只是其事不一定是作者亲眼所见,多半是以讹传讹,因为猿和人的骨骼结构大体一样,“通臂”现象有悖于人体解剖学原理。倒是蒲翁介绍的“通臂番僧”,尚可按照《聊斋》的奇幻笔法去欣赏,也就大可“见怪不怪”了。可见“通臂”的传闻乃是中国本土所固有,并非来自番僧。
除了“通臂”堪称绝技,那掌中小塔应当是西域佛教用品中比较有技术含量的物件,所以足让青州当地官府及和尚感到惊奇。从这故事中,我们看到不同地域间的宗教交流,虽不频繁但已存在:唐代有玄奘法师去西域取经,还有鉴真和尚东渡日本传经;更早的东汉明帝感梦遣使求法,使得汉地与西域的交通一直没有中断。这些交流不仅对佛教宣传有推动作用,而且对整个文化的传布都有深远影响。
【注释】
[1]韩欣主编《名家评点聊斋志异》,天津古籍出版社,2008,第28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