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世成
金世成,长山人,素不检。忽出家作头陀。类颠,啖不洁以为美。犬羊遗秽于前,辄伏啖之。自号为佛。愚民妇异其所为,执弟子礼者以千万计。金诃食矢,无敢违者。创殿阁所费不资,人咸乐输之。邑令南公,恶其怪,执而笞之,使修圣庙。门人竞相告曰:“佛遭难!”争募救之。宫殿旬月而成,其金钱之集,尤捷于酷吏之追呼也。
异史氏曰:“予闻金道人,人皆就其名而呼之,谓为‘今世成佛’。夫佛品至啖秽,极矣。笞之不足辱,罚之适有济,南令公处法何良也!然学宫圯而烦妖道,亦士大夫之羞矣。”
这篇小说中的“金世成”,谐音“今世成佛”,以吸引众信徒对他的崇拜。他的癖好极其怪异:“犬羊遗秽于前,辄伏啖之。”可见他的吃屎行为,完全是为了引人注目、哗众取信。他果然达到了目的:“执弟子礼者以千万计。”作者又继续分三层写众门徒对他何等崇拜:一、先正面写门徒对他言听计从——“诃食矢,无敢违者。”二、再侧面写官府要处罚他,门徒竟如丧考妣地相告曰:“佛遭难!”并争相救助。三、最后从行动上见证门徒对其倾囊捐助——“争募救之”,使圣庙“旬月而成”,远比贪官酷吏的催逼搜刮还好使。
这故事充分反映了宗教迷信对当时普通百姓(“愚民妇”)的巨大麻痹作用,说明越是愚昧落后的地方,歪门邪道就越是能畅行无阻。作者对此表示了极大的愤慨,指斥金世成的人品已经卑鄙、下流到了极点!南县长打他屁板,他不害臊;罚他,他反倒能成事。于是作者更认为:由妖道来修孔庙,“亦士大夫之羞矣”——等于向官府也提出了抗议。
另有仙舫评曰:
酷吏追呼,虽可腰缠万贯,犹或焚香而咒之诅之;至妖道淫僧,谬托仙佛,逼勒修创,顷刻亿万,而人犹私心窃喜,自以为能结善缘。然则金钱之集,岂惟捷于酷吏,抑亦巧于酷吏矣。尝见富人家里巨公,乞丐者索一文而吝弗与;及见人募化,则不惜倾囊。窃意其财必悖入之才,而后出以供木雕泥塑之用。为黄冠秃发所享也。岂不悲哉!岂不悲哉![1]
这又比蒲公之见何止胜出一筹,简直是一针见血、入骨三分。
但是,或许金世成“啖秽”属于医学所称的“异食癖”。明代陆容《菽园杂记》卷四记载:“古人嗜味之偏,如刘邕之疮痂,僻谬极矣。予所闻亦有非人情者数人。国初名僧泐季谭喜粪中芝麻,杂米煮粥食之。驸马督尉赵辉,食女人阴津月水。南京内官秦力强喜食胎衣。南京国子祭酒刘俊喜食蚯蚓。”医家解释:这是因为人体缺锌、缺铁使然;而“今世成”,暗示着今生今世即可大富大贵,即通过以“异食癖”为手段,去快速地骗取“愚民妇”的信任与钱财。由此可见二者有着本质的区别。至于现代也有人吃土块、石头、头发、炉渣煤块甚至玻璃、灯泡、餐具、钱币等,也无非表明异食的千奇百怪而已,与“今世成”不可告人的骗财目的毫无关联。
【注释】
[1]韩欣主编《名家评点聊斋志异》,天津古籍出版社,2008,第9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