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髻
长山居民某,暇居,辄有短客来,久与扳谈。素不识其生平,颇注疑念。客曰:“三数日,即便徙居,与君比邻矣。”过四五日,又曰:“今已同里,旦晚可以承教。”问:“乔居何所?”亦不详告,但以手北指。自是,日辄一来,时向人假器具;或吝不与,则自失之。群疑其狐。村北有古冢,陷不可测,意必居此。共操兵杖往。伏听之,久无少异。一更向尽,闻穴中戢戢然,似数十百人作耳语。众寂不动。俄而,尺许小人连缕而出,至不可数。众起大噪,并击之。杖杖皆火,瞬息四散。惟遗一小髻,如胡桃壳然,纱饰而金线。嗅之,骚臭不可言。
这是一篇言之凿凿却又遮遮掩掩的故事。一个小矮人到济南府某地民居,人们问他姓名,只说:过几天我们就是邻居了。四五天后,他果真住下了,再问原居哪里,只用手指着北方。此后,每天都来,借了东西不还,即便还了,又都不翼而飞!于是人们怀疑他准是狐狸精。经过一番调查,人们发现村北有座古墓,这位外来人会不会就藏在这狐狸窝里?大家拿着棍棒,来到古墓悄悄听,没动静。夜深之后,才听到叽叽喳喳的低语,像数十百人在小声议论。不一会儿,尺把高的小人一个接一个地出来了(如蚁出窝),竟多得数不过来!大家一拥而上,以棍棒拍打,只见金星四射,眨眼间东逃西散,只丢下一个“小髻”,拿起一闻——又骚又臭。
这篇短文说来说去不过是个“志异”的段子。结尾的“骚臭小髻”,算是“篇末点题”,暗示这是个狐狸精。《聊斋》“志异”的手法多样,故意不说清楚,倒是“此时无声胜有声”,只留给读者去思考。这对我们有何启示呢?从狐精这方面说,应该懂得“入乡随俗”,说清来路,借物归还;打马虎眼,蒙混过关岂能融入?从原住户方面说,要多包容,搞五湖四海,不搞只此一家。主与客如能做到互相善待对方,不管个高个矮、坦荡羞涩,也许就能和谐相处了。
可是,换个角度说,人与狐又会有何来往?故而我们又可将其解读为:人与人之间最好是“邻邦相望,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因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本质上就是“敌对”的。由此令人想起了法国作家萨特在《禁闭》里那句名言:“他人即地狱。”此言在思辨层面揭示的含义是有前提的:当你和周围的人相处不愉快时,他人对你而言就只能是地狱了。这个问题怎么解决呢?萨特认为:不要总是把“他人”看成一个客体,不要总想粗暴地剥夺他人的主观性、主体性,把活生生的人看成了死踏踏的“物”。只有“看人”的观念改变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才能改变。他说:《禁闭》中的人物都是死人,而我们所面对的却是活人。不管我们处于何种地狱般的环境之中,我们都有权利去改变它。如果我们放弃了自我选择,过于在乎别人的目光,把它作为评判、认识自我的唯一标准,那么我们就会陷入剧中人的困境,成为一个“活死人”。因而,萨特以他存在主义的理论为我们指出了自由之路,那就是人要善于自我选择。反映在社会人际关系中,就是管好自己,走自己的路,不要眼睛老是盯着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