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使

苑城史乌程家居，忽有鸟集屋上，香色类鸦。史见之，告家人曰：“夫人遣鸟使告我矣，急备后事，某日当死。”至日果卒。殡日，鸦复至，随槥缓飞，由苑之新，至殡宫始不复见。长山吴木欣目睹之。

本文情节简单，文中有几个字词须明白其意，如“香色”，犹言声色。《正字通》载：“凡物有声色，皆曰香。”再如“槥”，指粗陋的小棺材。还有两个地名，一为“苑”，即苑城，在山东长山县北二十五里，今已并入邹平县。另一处为“新”，即新城，在苑城之北，与之接壤，即今桓台县。还有一位该事件的目击者：吴木欣，是作者的朋友，在《聊斋》中多次被作者当作“见证人”，以示不虚。

文中“夫人遣鸟使告我”这句话既关键又有讲究，不可小觑。首先，“夫人”，不是指史乌程之妻，而是三国时魏国文学家吴质的女儿——刘府君（刘瑤）之妻。根据是旧长山县长白山以西有刘夫人墓。康熙五十五年（1716）《长山县志》卷七《轶事》载：

长白山西有夫人墓。魏孝昭时，清河崔罗什弱冠被征，夜经于此。忽见朱门粉壁有青衣出，语曰：“女郎，平陵刘府君妻、侍中吴质女，府君先行，故欲相见。”遂引入就床坐，女郎在户东立，与什叙温凉。什遂问曰：“魏帝以尊公为元城令，然否？”女曰：“家君元城之时，妾生之年。”什乃与论汉魏事，系与魏史合。^[1]

此记出自唐朝段成式《酉阳杂俎》卷十三“冥迹”条；宋朝李昉《太平广记》卷三二六也有载；明朝冯梦龙《情史》卷二十更有载，当为可信。其次，“夫人”之称自西周即专指列侯之妻，汉以后称王公大臣之妻，唐、宋、明、清各朝，还对高官之母或妻子加封号时称诰命夫人。作为平头百姓的史乌程，自不会无端附庸风雅，以之称自己死去的妻子：况且文中不加任何定语，必也特指当地人所熟知的神灵——刘夫人。可能的逻辑是：久病不愈的史乌程，很想预知大限，也盼着有崔罗什那番获得刘夫人接待的奇遇，于是在凝盼之际说了这句谵语，又岂料一语成谶，终于呜呼哀哉！

再说文中的“鸦”，即“乌鸦”，为烘托悲戚氛围的不祥之物。古时人命危浅，加之天灾兵祸，致使生灵涂炭；许多荒蛮之地遂成掩埋尸体的乱葬岗，而野狗、乌鸦等飞禽走兽则会经常出没。至于“鸟使”，则应是“青鸟信使”的简称，是作为“刘夫人”的信使出现的。唐朝李商隐《无题》诗：“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那“青鸟”就是传说中西王母的使者，是三足神鸟。结合文中史乌程此时已进入临终弥留之际，说上一句“夫人遣鸟使告我矣，急备后事，某日当死”，又何足怪呢？

青鸟（乌鸦）先报丧，后又随棺送葬，而且是受“夫人”派遣，真是奇上加奇。有时候，文本中应该出注的地方，偏偏没有注，而《聊斋》遣词造句又常有出典，一些看似不成问题的词语，实际上蕴涵深刻，只有明白它的出处，才能充分领会其中的雅趣，获得深层次的审美愉悦。

【注释】

[1]赵伯陶注评《聊斋志异详注新评》，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第297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