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官

灵官

朝天观道士某,喜吐纳之术。有翁假寓观中,适同所好,遂为玄友。居数年,每至郊祭时,辄先旬日而去,郊后乃返。道士疑而问之。翁曰:“我两人莫逆,可以实告。我狐也。郊期至,则诸神清秽,我无所容,故行遁耳。”又一年,及期而去,久不复返。疑之。一日忽至,因问其故,答曰:“我几不复见子矣。曩欲远避,心颇怠,视阴沟甚隐,遂潜伏卷瓮下。不意灵官粪除至此,瞥为所睹,愤欲加鞭。余惧而逃。灵官追逐甚急。至黄河上,濒将及矣。大窘无计,窜伏溷中。神恶其秽,始返身去。既出,恶臭沾染,不可复游人世。乃投水自濯讫,又蛰穴中凡百日,垢浊始净。今来相别,兼亦致嘱:‘君亦宜隐身他去,大劫将来,此非福地也。’”言已,辞去。道士依言别徙。未几而有甲申之变。

这是一篇深藏政治暗示的《聊斋》故事,取名《灵官》不过是掩人耳目,因为灵官,即仙官,道家神祇有王灵官;但他绝不是故事的主角,全文核心人物应是狐翁。何以见得?因为全文只以狐翁“自述”的形式,讲了一个生死紧要关头,道士如何逃离“大劫”的全过程。什么紧要关头,为何叫“大劫”?原来北京即将发生“甲申之变”:闯王和多尔衮先后入京,即明清鼎革之际,战火纷飞、天崩地坼、人命危浅,值此事关广大百姓生死存亡的一场大劫,还不算紧要关头?

小说首先分三层写狐“自述”生存之窘。一、狐虽变为老人,但只能住在朝天观内,不能融入村落,此为一窘。二、狐虽在观内以修道之名存身了,但只能瞒过道士,却无法逃过灵官的“三只眼”。若赶上例行祭祀,就要自动隐匿,待祭祀完毕,再回观中与道士共同修炼,此为二窘。三、狐在被灵官发现并追打之后,由于长达年余不在观内,不得不向道士坦示自己狐的身份,此为三窘。

其次,狐又以“自述”的口气,介绍自己为何奇“臭”无比,当道士询问为何年余不见时,狐说自己一次大意,于祭祀时藏于阴沟内,不料被“清秽”的灵官发现。灵官气愤地举鞭欲打,自己吓得拼命逃窜,直逃到黄河边,灵官仍穷追不舍,被逼无奈,不得不跳入粪坑,使得灵官嫌臭而离去。于是狐浑身奇臭,下河洗濯百日才无臭味。

总之,全文以狐翁“自述”不光彩的经历其实是作者故意要正话反说。一来符合狐翁的身份,二来可以倒衬出灵官的酷虐。因为整体来看,狐翁没有为非作歹:它修道,说不上不好;祭祀时要“清秽”,它主动退避;被驱赶得无路可走,才跳入粪坑。继而作者就写狐翁总不能带着臭味见道士,于是连洗带藏百日后才来辞别,并告诉道士这一重大消息。过不多久,果然在崇祯十七年(1644)三月十九日,李自成的农民军攻陷北京,崇祯帝自缢于煤山,明朝灭亡;同年五月,吴三桂引清兵多尔衮进入北京,建立了清王朝。只有这些,才是作者最想要告诉读者的改朝换代的大事件,这也充分说明蒲公有多么关心国家大事。他在小说中,不得不借着狐翁的“窘”与“臭”,掩人耳目,从而提醒乡亲们:勿忘“灵官”的玉鞭、勿忘历史!

值得一提的是,出于同一机杼的《鬼隶》(本书已选入“冤魂篇”)讲了济南之战,《灵官》又讲了“甲申之变”。两篇小说都从不同侧面反映了华夏大地难以忘怀的史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