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懂史料是史学论文写作的第一技艺
从事史学工作,最基础的能力也是最重要的能力是读懂史料,这是历史学者最基础的技艺。一个连史料都读不懂的人,撰写的论文或专著,要令人信服是极为困难的。但事实上,读不懂史料的情况即使在专业的史学论著中也并不是偶然存在的现象,而是带有一定普遍性的问题。不过也要特别指出,一个历史学者在其撰写的论著中要做到所有史料都读懂了,没有瑕疵,或所谓的硬伤,这也是极难的。即使是那些著名的经典历史著作,也存在着误读或错读史料的情况。我们能做的是尽量避免误读史料[1]。
举个例子。利玛窦《坤舆万国全图》上(李之藻刻本)有利玛窦自己写的几段图注(不少人称之为序或跋,这就出现不同的理解了,不过这还好,无论将之看做跋、序,还是图注,都不影响该段文字表达的意思,但是可能会影响读者对它的理解),其中一段:
壬午解缆东粤,粤人士请图所国诸国,以垂不朽。彼时窦未熟汉语,虽出所携图册,与其积岁札记,绎刻梓,然司宾所译,奚免无谬。庚子至白下,蒙左海吴先生之教,再为修订。辛丑来京,诸大先生曾见是图者,多不鄙弃……缮部我存李先生,夙志舆地之学,自为诸生,编辑有书……前刻之隘狭,未尽西来原图什一,谋更恢广之。余曰:此乃鄙邦之幸,因先生得有闻于诸夏矣。敢不厪意再加校阅?乃取鄙邑原图及通志诸书,重为考定,订其旧译之谬,与其度数之失,兼增国名数百。[2]
按:李之藻,字我存。利玛窦所言缮部,是指李之藻任工部营缮司员外郎。这段话读来其实没有多少难度,但是要明白利玛窦提到的“鄙邦”“鄙邑”是指他自己的家乡意大利,与“诸夏”相对称,而“鄙邑原图”即指他从意大利带来的地图(利玛窦在中国时还与欧洲有通信,因此还包括后来从欧洲辗转寄来的新地图),这并不会产生歧义。但是后半句“及通志著书”还是容易产生歧义,到底是利玛窦用中国的名词来指代欧洲的地理书,还是就指当时中国的地理书?从语气上看,仍然与“鄙邑”“鄙邦”那样,用中国称谓来表达,此处似指欧洲地理书等图籍的可能性为大,但是需要进一步的佐证。
好在该图上还有将利玛窦所绘地图转绘为六幅条屏的李之藻的图注,为我们理解上述利玛窦的叙述提供了支持材料,其中一段是这样写的:
西泰子泛海,躬经赤道之下……又其国多好远游,而曹习于象纬之学,梯山航海,到处求测……所携彼国图籍,玩之最为精备……惜其年力向衰,无能尽译。[3]
两段话结合起来,利玛窦所言“鄙邑原图及通志诸书”的“通志诸书”更可能是指他所带来的欧洲的地理书及其他书籍,“鄙邑”是“原图及通志诸书”的定语,而不仅仅是“原图”的定语。
但是仅仅到此,并不能完全排除其他可能,因为利玛窦绘制世界地图时亚洲部分肯定参考了当时明朝的各类地理文献资料,故而要排除上面那段话的歧义项,还需进一步找其他佐证。
这个简单的例子可以很直接地让我们感受到,要读懂一段史料,给出确切的理解,实在不是一项容易的事情,既需要相应的专业素养,更需要相当的耐心与舍得花功夫的决心。
我们在从事史学专题研究的过程中,在进入到论文写作的过程中,要做到尽量避免误读史料,其实是很难的一项工作,它不仅不是简单的劳动,更不是一项一蹴而就的事情,而是需要长期对它保持谨慎的敬畏之心,每一次阅读与写作都要时刻提醒自己,是否真读懂了史料。在史料的阅读理解上,要时刻保持胆战心惊、如履薄冰的心态。
不少学者悔其少作,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早年写作的时候,对史料的理解不准确,有些错误的理解直接就动摇了文章的结论;有些史料的误读虽然不影响结论,但是总会给人论证不充分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