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量史料阅读理解是否准确的标准

二、衡量史料阅读理解是否准确的标准

什么样才算读懂了史料?或者说,有什么办法来判断自己或他人的史料判读是较为准确的?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对此或许不能仅仅用这是历史学家的手艺或技艺这种个性化的答案来搪塞,而应该去寻找一些可以通用的、相对便于操作的准则或者标准出来。如此,则一方面让同行们有一定之规,另一方面也可以让其他学科的专家,或者乃至普通的读者,能够有一个可资评判的依据,再者历史学专业工作者也可以在与其他领域专家和读者讨论史学问题的时候,有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对话基础。

读懂史料,与现在中小学语文考试中的阅读理解题目有一点相似的地方,而阅读理解题目向来是最招人讥讽的考试类型。每年高考语文试题出来后,就阅读理解这一项,往往那些被作为题目出现的文章的原作者也做不对考试试题,就是这方面最突出的表现。出现这样的情况,并不能证明阅读理解没有可以把握的标准或准则,也不能证明一千个人有一千个哈姆雷特,那种文章完成之后就交给读者,其内涵由读者说了算的论点的正确,而恰恰表明了出题者没有把握作者的原意,没有读懂作者的原文。把这换作史料的阅读,就是没有读懂史料的原意,没有读懂史料撰写或编纂者的意图。

在这里要特别指出的是,不同于文学批评可以跳开作者本意,史学研究与史学论文写作对于史料的处理,必须尊重史料本身。用学术一点的话讲,史学研究中的史料理解,必须采取诠释学中的还原论方法,也就是首先要读懂史料本身及其所处上下文语境的原意,而不是其他意思,因为史学的目标是追寻历史过程中人、事的真实本身,而不是其他。

具体到史料阅读理解来说,每一个专业的史学工作者都有一点自己衡量史料阅读是否准确的原则或方法,但是却很少拿出来思考,它是否具有一定的普遍性,具有一定的方法论价值或意义。

我个人认为,虽然没有明确的条文写在那里供人核对,但是就是否读懂史料这样一个问题,在史学共同体内是存在一个被同仁潜在默认的判断准则的,也就是说是有一个隐藏的标准的。

这个标准是什么?或许不同的人会概括出不同的结论,但是想来以下几个方面应该是核心项。客观方面,也就是一旦搞错就造成硬伤,有这样几点:

(1)认对字词。无论中西方语言文字,阅读史料首先是认“字”(“词”)。认字或词,从史料存在形式分,可分为认手写体与印刷体。相当部分手写体极有个性,其书写不一定符合规范。这类史料的识别难度大,如一般的民间账簿或医生开出的药方,都有其特定的书写方式,如若认错,那么一定不能准确理解史料本身。至于印刷体,虽然大多数是规范的字词,但是也仍然会有一些异体字,需要予以特别的关注。对于中国史来说,至少到1949年之前,大部分文献记载是没有句读标点的,因此认对字、词的更进一步是需要句读准确,如若不能准确句读,很多时候是读不懂史料的大体意思,甚至完全弄错。更进一步地认对字词,则是要明白字词意义的古今变化与地域差异,因为这些变化与差异对史料的理解会产生直接的影响。认对字词显然是有标准的,这个标准就是语文。

(2)地名的地望与范围准确。地名的地望也就是古代地名到底在今天什么地方,历来是历史研究的关键问题。比如春秋战国时期楚国的都城“郢”,到底在哪里?汉代以来就有不同的观点,至今尚有争论。对这类地名地望问题的准确理解,直接关系到对一些重要历史事件的认识,著名历史地理学家石泉先生就是通过地名地望的考订,对春秋时期吴楚战争提出了新的认识。

(3)人名识读准确。大多数时候人名识读不一定影响对历史事件的认识,但是有些时候则也会因为人名识读的错误造成张冠李戴,而影响对历史事件的认识。比如清人对明代所修《元史》的一个重要的批评就是明代人对元代蒙古语人名的翻译错讹与不严谨,造成同名异人与异名同人现象。不过,据从事元史的朋友讲,清人批评明人的工作,其实清人在这方面也是错讹不少。

(4)名物制度识读准确。名物制度的识读其实非常难,历代争议不断,是一项专门的学问。今天的我们有一点是很有优势的,就是科学的可靠的考古发掘材料的丰富,使得我们可以通过实物与文献比较,得到很多确切的名物制度方面的知识。

(5)典故识读准确。无论古人还是今人,都会用到典故。以今人为例,比如说常凯申,就是一个很明显的今典,一说就知道是讽刺翻译西文中国史论著时把蒋介石这么重要的人物都译错。一些典故的识读,直接关系到对历史人物与事件的认识,需要特别注意。

主观的方面,不如客观方面那么硬朗,但是其标准“符合历史事件所处的事件背景与时代背景”,也就是所谓的符合历史的上下文,或符合历史语境。虽然这是一条有弹性的准则,但是它已经规定了史料理解在主观上的基本特征,并且也具有可操作性,比如可以用上述客观的标准作为判断是否符合其所处的历史背景,又如把历史人物、事件的各主要方面都罗列出来,以判断对史料的理解是否符合当时的行为逻辑,如此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