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贤经验如此,我们今天是否能够照搬呢?恐怕不行,需要变通。但如何变通,很惭愧,我也并无很成熟的办法,只能提一点极粗浅的想法。

陈垣先生选的《日知录》《廿二史札记》和《鲒埼亭集》,就追查史源来说,《廿二史札记》可能最简单,因其史料都来自正史,《日知录》与《鲒埼亭集》较难,引书未注出处,在尚无电子检索条件的时代,查找史源十分考验对典籍的熟悉程度,也就很能锻炼人。但今日电子检索十分方便,靠“基本古籍库”等,多数史料应能一检便得。难度不可同日而语,得到的锻炼同样大打折扣。北京大学历史学系开设的“中国古代史练习”课程,讲授者叶炜教授也曾说:“以前上这门课时,也想学习陈垣先生,让大家做史源学的讨论和作业,通过分析史源来看原始材料和作者引述的是否有差异,讨论赵翼的观点。但我们现在所处的时代与陈垣先生的时代不一样,《廿二史札记》所用材料均来自正史,现在通过检索找史源很快、很容易。”[11]

因此在现阶段的技术条件下,若开设类似课程,无论在选教材和出习题都很难照搬陈垣先生的做法。范文仍应选,因为精读范文对学习前辈搜集、运用、裁剪、编排史料的方法仍最有效。以我自己的经验,曾设想过选《日知录》卷一〇《苏松二府田赋之重》和黄彰健《论明初的四辅官》。这两篇分别讨论明代政治和经济史上最重大的问题,牵涉面很广。从文章来说,有一个共同特点,文章长(《苏松二府田赋之重》放在现在很短,但在当时已经算长)、结构复杂,但作者未细分段落,需要读者顺着作者的思路为其析分,并归纳大意。这个过程就如陈垣先生的弟子说的那样,是跟着前辈学了一遍论证和写作的思路。特别是黄彰健《论明初的四辅官》,由于与自己研究方向相近,该文反反复复看过多遍,自觉收获极大。黄彰健先生的研究还有一个重要特点,就是充分认识到明代史料类型的丰富性,善于从子、史、集三部文献中去寻找证据。此文就成功运用了明初文集,解决了内阁萌生时期的重大问题,这是单靠《实录》等史书无法解决的。我意识到明代集部文献的重要性,就是从读这篇文章开始。这似乎符合上面征引的陈门弟子总结的第二条收获。如果上述经验能够成立,在选教材(范文)方面似乎可以秉持如下标准:对重大问题的经典研究、材料丰富但从今人读(写)文章的角度来说显得结构不明。曾看一位前辈说设想开设“近代史家名篇选读”,列有陈寅恪先生的李唐氏族考证,不敢揣测这位前辈的选择标准,但似乎也符合上面所说。

至于如何训练使用工具书和认识史料层次的能力,既无法照搬陈垣先生的成法,目下我也没有很恰当的、操作性强的办法。读书肯定是必由之路,只是读何种书、如何要求还需再讲究。特别是考虑到开课对象为本科生的话,不能过于专门,仍应以第一流名著为上选。在陈垣先生的三种教材中,《日知录》本来最佳,因其最具典范意义,涉及时代也广泛,但问题已如上述。也许《鲒埼亭集》还不妨一试,缺点是涉及面稍窄。曾设想过《四库全书总目》,经史子集各部选若干提要,也许可以尝试。

最后还需说明,即使有成熟的、可操作的想法,实施起来的困难还会不少。这类课程的课前投入可能远超只需讲授的课程,无论对教师还是学生都是这样。在目前的考核条件下,师生双方是否愿意花精力投入都不无疑问。这是很现实的问题。但我想开头说的问题应也确实存在,现将这些粗浅不成熟的想法提供出来,与同道商讨。

【注释】

[1]陈智超编:《陈垣史源学杂文》,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7年,第2页。

[2]赵守俨:《陈援老对基础知识和历史科学基本建设工作的重视》,《纪念陈垣校长诞生110周年学术论文集》,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0年,第42页。

[3]牟润孙:《励耘书屋问学回忆》,陈智超编:《励耘书屋问学记》(增订本),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6年,第74页。

[4]陈垣:《家书》,《励耘书屋问学记》(增订本),第12页。

[5]陈智超编:《陈垣史源学杂文》,第2页。

[6]陈智超编:《史源学实习及清代史学考证法》,第2页。

[7]赵光贤:《回忆我的老师援庵先生》,《励耘书屋问学记》(增订本),第113—114页。

[8]李瑚:《中国历史考证学与陈垣先生对它的贡献》,暨南大学编:《陈垣教授诞生百一十周年纪念文集》,广州:暨南大学出版社,1994年,第45页。

[9]李瑚:《中国历史考证学与陈垣先生对它的贡献》,《陈垣教授诞生百一十周年纪念文集》,第42页。

[10]杨殿珣:《学而不厌 诲人不倦——励耘书屋问学忆记》,《励耘书屋问学记》(增订本),第120页。

[11]叶炜:《〈廿二史札记〉导读(下)——赵翼史学研究的方法与问题》,“北京大学历史学系”微信公众号,2021-12-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