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衣仁玉
“革命”尚未成功,孙仁玉却病倒了。他昏迷了三天三夜,异常安静,像睡着了一般,只有微弱的呼吸。好友杨漱基守在床前,为他搭脉诊治,病情暂时稳定下来,但杨漱基知道,蕴藏在孙仁玉体内的生命之火将要燃尽了。
经过半个月的调理,孙仁玉勉强能下床,偶尔在院子里走走,神志却是一时清醒,一时糊涂。杨漱基一再叮嘱,谢绝任何人探望,但易俗社的同仁来了一拨又一拨,家人实在不忍阻拦。一次,高培支、范紫东、胡文卿、陈雨农前来探望,其时孙仁玉精神稍有好转,见到老朋友很高兴,埋怨他们不来看他,高培支说:“不是不来,是漱基兄不让来,其实我们来了多次,只是你不知道罢了。”大家早有默契,只聊轻松的话题,不谈社里事务,可孙仁玉说着说着就将话题引向易俗社,“今天大家都来了,我们就说说正事,我恐怕是不行了,评议长、编辑主任请各位尽快另举人选,不要把事情耽搁了……”大家默默无语,红了眼眶。
1934年1月,易俗社改选,胡文卿为社长,高培支为评议长,改编辑处为编审部,范紫东任编审部部长。
入春以后,孙仁玉病情加重,言语越来越少,有时连儿女都不认识,常独卧一室,不愿家人打扰。5月的一天晚上,他忽觉精神很好,思维清楚,他想,也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回光返照吧。他立即叫夫人徐氏拿来纸笔,倚在床上艰难地写下了最后的文字:
仁玉一生坎坷,命运多舛,饱经天磨,屡遭人祸,才有今日之人丁兴旺,却去也!
居省垣二十余载,不堪仕途,与诸同仁兴办教育,历尽沧桑,惨淡经营,方赢得今日之局面,夙愿足矣。终生淡泊清寒,却于心无愧,于世有益,去而无憾。唯愿儿孙刻苦攻读,做国家有用之才。
一生奔波,别无所留,仅存文稿一箱,渗透毕生心血,托与徐氏,妥为保存,传读后世,使晚生知其先祖曾为社会教育略献微力,年节时口忆纪念,魂灵有知,是为大幸。

孙仁玉与夫人徐桂英、小儿炳书、小女妙婉,摄于1922年
辞世作古,本人生常事,伤悲大可不必。后事切忌铺张,薄葬唯我所愿,务必布衣布帽布鞋,如我平生穿着。灵柩归葬故土,侍奉父母足下,虽在世及早别离,但得泉台长聚。
坟前立一小碑,仅书“临潼孙仁玉之墓”。
恍惚遗嘱,切切牢记。
孙先生病危的消息传开了,易俗社的同仁,他教过的学生纷纷登门探望。他已经说不出话了,见人只点点头,表示谢意。挨过了炎夏,一天下午,他忽然很想下床走走,于是拄着拐杖,在门前缓缓挪步,初秋的凉爽让人身心舒朗,他腿一软,陡然倒在了地上。这一次,孙仁玉再也没有醒来。时间定格在1934年8月23日晚8点30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