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高爷”
在“49级”学生的记忆里,每天清晨,高培支总是第一个进易俗社大门。站在院内,他先咳嗽一阵,“哎咳!”声音洪亮。学生宿舍的灯一盏一盏亮起来,嘈杂声四起,“高爷来了!高爷来了!”此时,起床铃声骤响,学生们迅速整理好内务,奔向练功场。
年近八旬的秦腔名旦张咏华至今不能忘记,冬日清冷的早晨,高爷穿着一件灰色旧长袍,围毛线围巾,光头不戴帽,面庞清癯。“他看起来严肃,其实待人心暖。”张咏华说,高爷看她的表演有进步,特地告诉她,不但要好好学业务,还要努力学文化,“为了鼓励我,高爷送我一本《人民字典》。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出版的,布面书皮,60多年来我一直珍藏着。”
让张咏华印象深刻的还有,高爷从不搞特殊化。“他有权批赠票,但他不允许自己的亲友看‘白戏’。他一生布衣粗食,一分钱也要节约,在易俗社不领工资,仅有车马费,但他都是以步代车。他教育学生没有什么豪言壮语,都是很朴素的话,却有着很强的凝聚力。即使离社多年的学生,回社时见到他仍然恭恭敬敬,聆听他的教诲。”
当然,也有不怕高先生的学生,比如全巧民。全巧民11岁进易俗社学戏,班上十几个女生,名字的最后一个字都是“华”,唯独她是“民”。这里面有个有趣的故事。
新生入社,必须到高培支那里去取名。全巧民是和陈妙华一块去的。高爷问:“你俩谁大?”全巧民说她大。高爷问叫啥名,全巧民说叫全巧玲,陈妙华说叫陈韵琴。高爷提笔写了两张字条,一个写“全巧华”,一个写“陈妙华”,还说这叫巧妙结合。
陈妙华拿着字条,高高兴兴地回新生部了,全巧民却瞅着字条发呆。高爷说:“你还等啥呢?”她也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了,说不要这个“华”字,不好听。高爷说:“‘中华’是咱的国名,你还想咋?”全巧民顺口说:“‘中华’好吗?”高爷笑着说:“全中华,好是好,只怕你娃扛不动。”看全巧民就是赖着不走,高爷无奈,只好把“华”字改成“民”字,还说,自易俗社创建以来,还没人敢在他跟前说个不字,全巧民是头一个。全巧民不敢再犟了,“巧民”就“巧民”吧。高爷又用毛笔写了“全巧民”三个字,说:“快去快去,没见过你这么粘牙的娃!”
全巧民说:“高爷学问深,给学生取名很讲究,有一学生姓牛,他说:牛利于农耕,是农民耕田的宝贝,便给其取名牛利民。还有王霭民(爱民),王,就是皇上,皇上要爱护黎民百姓,所以取名王爱民。每一个学生的名字,都有美好的寓意。”
有了改名字的经历,全巧民更加“无法无天”。高爷是居士,吃素食的,常备一罐油泼辣子。全巧民嘴馋,见天儿地拿着馍到高爷房里找辣子吃,大人们都不敢随便进高爷的门,全巧民却不怕,进门先问高爷,把辣子藏哪里了?高爷故意不说,她就到处找,高爷治不住她,只得说:“甭翻了,甭翻了,看把我的茶碗弄打了。”然后从架板上端出辣子罐。全巧民夹了辣子馍,满心欢喜地跑开了。
全巧民还记得高爷和范爷(范紫东)对诗的事。范爷平易近人,没有一点架子,晚年不常回社。有一次范爷来了,大家都围着他问这问那,有说有笑。一会儿范爷去了高爷办公室,俩爷在办公桌旁落座,范爷看见桌上有一包烟,若有所思地说:“闲暇无事想抽烟。”高爷不紧不慢回应道:“有烟没火也枉然。”
全巧民说:“你看俩爷多默契的,说话就跟唱戏一样。”这几件事,只要有人采访,全巧民就讲,越讲细节越清晰,她的眼睛渐渐湿润,有了点点“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