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动警察厅的《软玉屏》

惊动警察厅的《软玉屏》

范紫东为易俗社写的第一部戏是《春闺考试》,在此后40余年的编剧生涯中,共创作剧本68个,担任过易俗社四任社长的高培支评价他的戏“变幻离奇,人莫测其意向,及结果乃恍然其布局之妙,规模伟大,包罗宏富,有骨力,有兴趣”。如果说曲折离奇是为追求演出效果,所有戏剧大体如此,而范紫东戏剧最大的特点是观照现实,针砭时弊。他曾在一部戏的序言中陈述了他的观点,凡剧“皆有根据,不肯相诬古人。即不要紧处,亦皆不与正史相悖”。因为他深知高台教化,启迪民智,最要紧处是普及教育,容不得半点马虎。他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

《软玉屏》写于1917年,是一本劝恤贫、戒虐婢的家庭戏。范紫东有感于封建社会对奴婢的残害,称“女婢之毒,于今尤甚,耳所已闻,指不胜屈”,他愤然执笔,痛斥这一千年流毒,呼唤平等与人权。这部戏实可用“惊心动魄”来形容。安徽巡抚魏效忠的姨太太黑氏,性情暴虐,每有不顺心便拿丫鬟撒气,先是打死雪雁,偷偷埋在后花园,又见雪鸿有点姿色,心生嫉妒,遂无事生非,将她活生生地用烧红的铁条戳死,命人连夜将尸首抛入江中。

范紫东《软玉屏》剧本手稿

《软玉屏》附记手迹

第五场戏,雪鸿赤身跪在雪地里,唱道:

同算是父母生一般性命,

却怎么贱者苦贵者尊荣?

尘世上这苦乐太不平等,

恨不得寻造物质问苍穹。

这般对命运的诘问,唱出了普天下为婢作奴的弱女子的心声,听来令人悲愤难平,又潸然泪下。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黑心肠的黑氏,在打死雪鸿之后,一句轻飘飘的“叫两个人来,把这尸首发落下去”,便睡觉去了。

第十九回,一场堂上论辩将本剧宗旨阐述得明明白白。

魏效忠:打死一半个丫鬟,有什么要紧?……全当是敝妾打死,本部院也能担当得起。

戴殷:难道大帅的女儿是命,百姓的女儿就不是命?旁人将人打死,就算命案,大帅的姨太太将人打死,就不算命案?

……

黑氏:你真个不管我了吗?只说与大人当了太太,便可任意横行。谁料天理不容,国法难犯!

正是:生命平等无贵贱,只凭法律保人权。

《软玉屏》以正义的胜利收场,发出了“生命平等无贵贱,只凭法律保人权”的呐喊,正回应了范紫东在序言中所写的,“有乐观不能悲观,能惊人复足动人”。

这出戏于民国六年十月初演,次年春,范紫东与朋友在曲江春饭馆吃饭,座中有警察厅第三科的科长,见到范紫东就抱怨:“阁下编的《软玉屏》演出后,可把我忙坏了。”范紫东不解,问道:“这部剧和您有什么相干?”科长笑着说:“最近三四个月,我们科所接的案件,有三分之一都和虐婢有关。我传婢主到案,先问他看过《软玉屏》没有,其中看过的居多,也有没看过的。我说,你先把这戏看了再处理。大约年长者就勒令她出嫁,年幼者酌情处置,先生此剧真是造福不浅。”范紫东也笑着说:“就是对不住仁兄啊。”

《软玉屏》的社会反响引来了京剧坤伶白芙蓉,每演此剧,白芙蓉便手持剧本对照观看,与上课无异。如是多半年,白芙蓉回到南方。后来有友人从南方来,对范紫东说,白芙蓉将剧本情节登报声明:伊将此剧科白词调,皆已烂熟,如有剧团愿学此剧者,伊能为导演。由此《软玉屏》盛行于江南。

那时哪有什么版权意识呢?被人拿走了剧本,据说白芙蓉每导演一场,收费千元,范紫东也不恼,倒觉得南方买卖奴婢之风更盛,此剧颇为对症。他在序言中写道:“从此生生世世,永无苦恼之场;攘攘熙熙,咸乐庄严之土。世界如斯,吾复何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