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恩师教诲
在采访中,这些老艺术家提得最多的就是当年老师的教诲。人称“衰派老生一绝”的刘毓中曾为学生总结了练功“四字诀”,即“会、熟、精、巧”。“会”是知道、记住;“熟”是随时能够应用,还要用得对;“精”不但要熟练,还要好看、美;“巧”是要把功练“化”了,因为演戏不是武术表演,而是要把动作和所扮演的角色合而为一,达到心理、情感的契合。这才算是练到家了。
学生们亲切地称刘毓中为“刘毓老”,他领导秦钟社、新声社时期,就培养了100多名学生,他在艺术上从不保守,总是倾力传授自己的拿手好戏。回到易俗社之后,担负训练和导演工作,同时兼顾重要演出,为“49级”排演了《游龟山》《廉颇蔺相如》《空城计》《卖画劈门》等剧目。1958年“三大秦班”进北京,刘毓中带着陈妙华、肖若兰、全巧民等学生拜访京剧大师,请教学习。据全巧民回忆,一次刘毓老领他们去了荀慧生家,荀先生很高兴,问全巧民唱过什么戏,正好全巧民学的第一个本戏就是冯杰三移植荀先生的《豆汁记》。荀先生叫她把出场走一遍。“我就规规矩矩地出场,整鬓,捋线尾,走到台口拿腔作调地道白:青春整二八,生长在贫家。唯恐荀先生说我不认真。我看到两位先生头凑近说了句什么,然后刘毓老就笑了,笑容有些不自然。我想完了。”
全巧民说,当时她心里很忐忑,似乎“不行”两个字已经写在刘毓老脸上了。“荀先生叫我停下,把我拉到他身边,说我很认真,动作也很规范,只是每个动作都在刻意表现你有多美,这就不好了,女孩子的可爱是天生的,是修来的,不是做作出来的。这个‘修’字让我受益终身,也让我想到了刘毓老的‘巧就是把功练化了’这句话。”

①封至模与全巧民、王芷华(左)

②冯杰三与学员(前排左起:张宁中、冯杰三、闵景华,后排左起:薛庆华、张咏华、刘果易)
全巧民的另一位恩师是贺孝民。贺先生给她排《绿绮记》时,一改过去手把手教的方式,不做示范,而是叫她收集资料,写人物传记,用的是启发式教学。有一幕戏,司马相如弹一曲《凤求凰》之后离去,卓文君此时应该怎么表演,贺先生一字不说,要全巧民自己想。全巧民想起排《白蛇传》时,白蛇抱着许仙的伞抚摸,便将这个表演移过来用,结果被贺先生否决了。一连几天,全巧民都在琢磨这个细节,“有一天排到这场戏时,我突然一阵莫名的冲动,水袖向上一扬,猛然往琴上一扑。贺先生激动地鼓起了掌,我的表演通过了。”后来,贺孝民专门给这个动作拍了剧照,全巧民一直珍藏着。
凌光民是易俗社第十二期学员,工旦角,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回社担任教练。“49级”多位旦角演员都得到过他的教诲。他注重细节,强调慢功夫。比如女演员的手形,如果伸出去直戳,就不好看,必须将“自然手”变成“艺术手”,软而有曲线。为此,他教女学员在每天洗脸时,用热水将手指、手腕多泡一会儿,久而久之,手型就软了,也好看了。
凌光民先生是目前唯一在世的“49级”教练。2019年5月,张咏华带着自己的弟子去探望凌先生,在临潼一家养老院,我们见到了他。凌先生已过鲐背之年,除了耳背,视力不好,身体还算硬朗,很难想象,那么一个身材高大的人,竟是红极一时的旦角演员。见到曾经的学生,他非常惊喜,拉着张咏华坐到床边,而张老师也一秒变身小女孩,跟凌先生聊这聊那,甚是欢喜。激动处张咏华唱起了凌先生教她的“奴这里千万语新愁旧恨,未开言心已酸珠泪纷纷”,让人感慨良多。
谈起秦腔,老先生的眼睛明显亮了。他说:“有人问我戏曲表演的要领是啥?我总结了16个字:提顶松肩,气沉丹田,腰脊旋转,双目注远。”易俗社青年演员卢利花是张咏华的弟子,她唱起《貂蝉》选段请凌先生指教。60多年前,正是凌先生为她的老师张咏华排演的这出《貂蝉》,此刻,三代演员诠释了什么是秦腔的传承。老先生握着卢利花的手,只说了两句话:一、基本功不敢荒废;二、演戏宁可不够,不要过。

①全巧民《绿绮记》剧照

②全巧民、毛文德《柜中缘》剧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