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中的易俗社

“文革”中的易俗社

20世纪50年代到60年代初,是易俗社的“49级”最为活跃的时期,这些演员正值青春年华,在名师名导的精心培育下,好戏一场接一场。据统计,“49级”毕业前后共排演本戏和折子戏70多出,大多同学都有自己的代表作。丰富的演出剧目、整齐的演出阵容,培养了一大批忠实观众。正当秦腔艺术焕发勃勃生机之时,“文化大革命”开始了,传统戏遭禁演,戏箱被封甚至被烧,很多优秀演员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1964年7月,易俗社到甘肃、宁夏巡回演出,途中接到通知,传统剧目全部停演,戏箱全部封存,演出队不得不返回西安。传统剧目禁演后,同时提出以“现代戏为纲”,不少老艺人、老编剧被迫办理退休手续,理由是“不适应现代戏”。当时退休、退职的有王天民、李可易、贾明易、王秉中、剧作家冯杰三、谢迈千等,并且严格规定,家在农村的返回原籍。在彻底砸烂“四旧”的革命浪潮中,易俗社被认为是资产阶级改良主义的产物,是封建时期和旧社会的残渣,原有的演出单位编制改成军队的班、排、连,而易俗社的名字“易俗”二字因为没有“阶级性”,没有战斗精神,竟改名为“西安市战斗剧团”。张咏华至今记得,1966年10月,社里的演职人员成立了“战斗队”,开始“造反”,他们在院子里集合宣誓,将悬挂了数十年的,令陕西人自豪的易俗社老招牌摘了下来,扔进车库,换上了白底黑字的“西安市战斗剧团”木牌。据《易俗社七十年编年记事》记载,易俗社改名后,群众各自成立“革命组织”,混乱局面由此开始。

1969年,《陕西日报》报道“易俗社的清队经验”,诬陷易俗社创办人李桐轩等人是“清王朝的封建余孽”,老社长李约祉以九旬高龄,抄家后被遣送原籍“监督劳动”,接受“管制”。一时间,易俗社成了“西安市文化界反动统治的中心”,“一个挂着文化团体招牌的庞大特务、反革命据点”,“上演反动剧本五百多个”。很快,运动就波及“49级”这批学生,说他们是“招降纳叛,扩张反动势力”的产物,一部分青年演职人员被列入“三名三高”(名演员、名作家、名教授和高工资、高稿酬、高奖金),甚至“三大秦班下江南”十三省巡回演出也成了罪证。

前排左起:孙莉群、陈妙华;后排左起:李敏军、张咏华

张咏华在其自传《艺海搏击60年》中,记录了这段黑白颠倒的岁月。当时她被扣上了好几顶“帽子”,什么“保皇派宣扬封建才子佳人的有力工具”,什么“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的红人”“修正主义黑苗子”,等等。“我记得是个正月,那天下着大雪,一伙红卫兵突然闯进我家,让我随他们去一趟。一辆解放牌大卡车就停在门外,我被推上卡车,双臂被捆,双眼被蒙,不知道要被送到哪里。过了好久,车停下了,我听见高音喇叭里诵读当天的‘最新指示’,这才知道他们把我拉到了西安交大。”张咏华说,那一刻她想着豁出去了,心里反倒坦然。到了所谓的审问办公室,红卫兵将她的一摞演出照摔在桌上,说:“台上演鬼,现在你就是活鬼!”

“他们揪住我的头发让我看照片,一个耳光打得我左耳嗡嗡作响,后来左耳一直流黄水。我被限制了人身自由,他们抄家搜黑资料,撕下我的工作证照片,印上‘招蜂引蝶的母夜叉’字样到处散发,这些都给我的生活留下了难以抹去的阴影。”张咏华说,那段日子她特别苦闷,一度产生了轻生念头。

一个演员被剥夺了演出资格,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摧残?同样遭遇厄运的还有陈妙华,一个称得上“戏痴”的女子。孙莉群说,1958年至“文革”前是陈妙华演艺事业的巅峰期。“她几乎是全民偶像,每天都能接到很多书信,大多数是求爱的情书。戏迷晚上披着被子排队买她的票,她走到哪儿戏迷就跟到哪儿,真是红极了!”

但在“文革”中,她主演的传统戏成了“四害”之一,她被冠以“三名三高”黑苗子的罪名受到批斗,精神遭受极大创伤。身体的病痛从此伴随着她的后半生。易俗社老社长冀福记曾说,陈妙华的痛苦就在于“文革”期间艺术生命被扼杀,她一生痴迷的秦腔,她从小就视之为生命的艺术,被强硬地从她的生活中剥离出来。“她当时的不幸就来源于此,她患的就是‘文革’后遗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