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先生的戏一定要传承下来
2019年10月19日晚,易俗社小剧场座无虚席,秦腔经典剧目《三滴血》正在演出。这出戏从它诞生到今天的一百年间,演出的场次无以计数,但这一晚却有着别样的意义。演出团队来自“大秦之腔”北京青年研习社,他们是一群北漂的西北游子,对秦腔的热爱和对乡音的眷恋让他们走到一起。在易俗社演出全本《三滴血》是他们的梦想,也是他们的恩师全巧民先生生前的心愿。
北京青年研习社成立于2004年,咸阳小伙刘祥是发起人之一,这是一个由秦腔业余爱好者组成的民间团体,成员以70后、80后为主,现在也有不少90后加入进来。刘祥一直记得15年前第一次聚会的情景,“我们在中国秦腔网的论坛发布消息,来了有十多个人,拿了一把京胡,大家一起唱了几段,越唱越激动。秦腔是我们的乡音,大家都觉得不能这么玩一下就完了,要把它当一件事情来干,就这样成立了研习社。”
“15年来遇到了很多困难,没有资金,没有场地,几乎办不下去了,但我们从没有灰心过,都是发自内心的一种热爱,还有老艺术家给我们无私的帮助,让我们坚持了下来。”刘祥说,研习社与全巧民结缘是在2012年,他们称全先生“巧妈”。先是通过网络教学,后来又去家里面授,陆续学习了《洞房》《三滴血》等剧目。“那几年巧妈的身体已经不太好了,但她教起戏来就忘了自己,上下午连轴转,对家里的事情不闻不问,只要我们提出想排哪出戏,她就准备好剧本,写好教学笔记,不计任何报酬。巧妈说,我们都是她的孩子……”全巧民曾说过,她最怕的是老先生教给她的戏在她手里断了,“只要孩子们肯学,我一百个愿意教,不收钱,也不要他们拜师磕头,他们学好了,我给他们磕头。”
遗憾的是,全先生没有亲眼看到她的孩子们演出《三滴血》,当晚谢幕时,研习社的演员泪洒现场,他们没有辜负“巧妈”的期望。

刘毓中1952年全国戏曲汇演获奖后,与学生王芷华、张咏华、全巧民、张龙华在西安市南院门大芳照相馆合影
随着老艺术家一个一个地离去,传承经典成了最为紧迫的事。对“49级”来说,这种感觉尤为强烈。孙莉群在陕西传统秦腔流派传承发展中心带了几期学生,排演过《三回头》《走雪》等剧目,她说,现在不是老师想不想教的问题,而是学生想不想学。“封至模先生给我和陈妙华排过《箭头缘》,我很想把这个戏传下去,有时看上几个演员,娃们就问我:老师,是不是武打?是不是动作戏?我说:就是,唱念做打,这个戏全包括了。娃说:我学不了这功夫。还有《无底洞》,这是个文武戏,李箴民演后边武的,我演前边文的玉鼠精。我想这个戏在表演上还能扩展一下,给娃们一说,结果都说:哎呀,是不是演妖精?丑得很。我的心就有些凉了,你一心想给他们排戏,但娃们家挑挑拣拣的,我也就没信心了。”
2015年,易俗社复排《双锦衣》,作为传承小组的成员,孙莉群感到责任重大,因为“这个戏必须传承下来,谁来易俗社都说,这是鲁迅先生看过的戏,易俗社没有这出戏,绝对不行”。这是易俗社第八次复排《双锦衣》,也是间隔时间最长的一次,时隔23年。很多经典剧目就是在一次次复排的过程中不断完善并形成最好的版本,像《三滴血》,原来线索很多,拍电影的时候形成了定版。《双锦衣》也是如此。孙莉群说:“我没学过导演,只是凭着个人经验和体会指导演员。我总记得贺孝民老师对陈妙华说的一句话:一个好演员要拿角色征服观众,你不能迎合观众,迎合观众的人都不在角色里。你看有些演员在台前嚎叫,观众不断叫好,但他就是不在人物里。排《双锦衣》,为了出场的抽剑,我想了十来天,从服装、动作各方面都重新设计了。我给惠敏莉说:穿长裙,不抬脚,不踢腿,因为你是一个知书达理的官宦小姐,要在音乐中转身。至于出来效果咋样,咱让观众去评价。”
让孙莉群担忧的是,现在一些年轻演员的想法不一样了。“说实话,我的心情很复杂,有时候也想,咱找几个人把这个戏教一下,但实际情况是,老师很热情,学生却不愿意。可一旦要评什么文华奖、梅花奖、红梅奖,情况就不一样了,把老人搀上搀下,争夺排练场,整天排练都是满的。等汇演一过,鸦雀无声了,排练场也没人了。”

①《夺锦楼》孙莉群扮演钱琼英

②张咏华戏装照
陕西省传统秦腔流派传承发展中心坐落于西安交通大学秦腔博物馆,2014年创办时,李淑芳刚刚经历一场抉择,是继续从事秦腔事业,还是改行经商。作为唯一的“肖派”传承人,中国戏剧“梅花奖”获得者,放弃秦腔等于断送了自己的艺术生命。那些日子,她拜访了很多老艺术家,听取他们的意见,她的思路渐渐清晰起来。秦腔流派传承迫在眉睫,不光要传承“肖派”,还有刘毓老的“衰派”,王天民的“王派”,余巧云的“余派”等等。到目前为止,传承中心举办了五期传承班,惠及西北五省的基层演员,秦腔名家全巧民、桑梓、郭葆华、孙莉群等都是“召之即来”,无偿授课,尽心尽力。
李淑芳忘不了恩师肖若兰在病中给她传《藏舟》的情景,“那时老师的病已经很重了,我提出想学《藏舟》,她让我先自己看录像,把大框架记下,再到医院来学。我记得当时她让老伴找一支桨来,医院里哪有桨呢?她老伴拿了个拖把,老师还生气了,最后是找了一块木板当船桨。我们在住院部的院子排戏,医生、护士、病人都围着看,说肖若兰给徒弟排戏呢。”李淑芳说,1995年她位居西安戏曲“石榴花”奖榜首,她去医院给老师报喜,肖若兰很高兴,为她取艺名“小若兰”。
“新竹高于旧竹枝,全凭老干为扶持”,经典就是这样一代代传承下来的。时代发展为人们的文化娱乐生活提供了更多选择,秦腔式微是不争的事实,但总有一群人在坚守,因为这是他们的初心。
(本章图片由张咏华、孙莉群女士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