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通方言,不可以为学
除了修县志,范紫东还醉心于关中地区方言的研究。他生于斯长于斯,父亲礼园公设馆教学时最重音韵,以今天的语言探索古音,再以古语印证今音,民间代代“口按乡音,心领雅言”,口语中仍大量存留着千年传承下来的词汇和读音,只因“文字中之用词,恒不见于语言;语言中之用词,恒不见于文字。从此言文遂截然分离矣。甚或有极文雅之语,而浅人或以土语鄙词目之”。范紫东以为,这是于方言传承很不利的。
1946年,范紫东编成《关西方言钩沉》(关西,潼关以西,即今关中之地)一书,初版于民国三十六年(1947年)元月,由当时位于西安南大街九号的“西京克兴印书馆”印制,全省各大书局发行。据说只印了500册,此后并无再版。
《关西方言钩沉》全书约7万字,根据所辑录词语的性质,分为《称谓》《名物》《状语》《动词》4部分,以汉字构成原理为纲领,参照《尔雅》《方言》《说文解字》《正字通》及古人笔记,理清了古今汉语关联并发展的关系,校正了许多方言汉字的读音,并对500多个词汇做了详实生动的训诂。

范紫东著《关西方言钩沉》(梁锦奎 供图)
举《关西方言钩沉》中几个简单的例子。关西方言把小孩叫“碎娃”,其实是误读,应为“蕞娃”,蕞者,小也;而“碎”为支离破碎之意,两者相较,“蕞娃”更能讲通。
关中人形容自己情绪烦躁时常说“po烦”,一般认为是“颇烦”二字。范紫东经论证应为“叵烦”,“颇”有偏、不正之意,也作程度副词“很,相当地”之用,“颇烦”即“很烦”。这种说法显然不能表达关中人的“叵烦”含义。“叵”有“不可言传、无法表达”之义,成语有“居心叵测”。因此,“叵烦”本意是心情很坏却无法言说,难以忍耐,这比“颇为烦恼”要精准、含蓄得多。
另一个例子,全国人民都知道陕西有一种biangbiang面,宽薄如饼,不知哪位好事者造了一个字,笔画极为复杂,还编了一个口诀,如今俨然成为陕西的文化符号了。范紫东就biangbiang面的“biang”字做了考证,认为应是“饼饼面”,《说文解字》:“饼,面糍也。从食并声,必郢切。”面食宽薄者亦称饼饼面,不过“饼”字应读古音,按照《古韵标准》,饼与炳同音,“炳”读“必郎切”,故“饼”亦读“必郎切”(biang)。
范紫东在《关西方言钩沉》自序中引用明末清初大儒顾炎武的话,说“不通方言,不可以为学”。“语言与文字并称,然语言在文字之前”,他写道,由于华夏覆盖疆域的扩大,各地语言文字渐起隔阂,因此才兴起训诂之学,“诂者,古语也;训诂者,解释古语也。古语亦谓之雅言,犹今所谓官话也”。对于训诂之法,他认为那些“考古音而不审今音,解古语而不达今语,忽近而图远”的做法,是徒劳无功的。
1945年,训诂学家、华县人李子春来乾县任教,曾笑说:乾县读书人除范紫东一人而外,其余皆为不识字者。李老所谓的识字,指的是懂不懂“六书”,即象形、指事、会意、形声、转注、假借,这是《说文解字》中对古文字构成和使用规则的归纳。李老虽为戏言,但不可否认的是,范紫东确为关中训诂学的一面旗帜,《关西方言钩沉》对语言学和文化人类学研究有着重要的学术及应用价值,尤其在今天关中方言濒危的境况下,其意义更显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