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憾离世
外公去世那一年,杨虎10岁。院子里的老人们说:“虎把福丢了。”
王天民就是杨虎的“福”。杨虎12岁始习司鼓,这个行当的重要性如同乐队指挥,场上演出节奏全靠鼓师把握。让杨虎遗憾的是,外公没能看到他的表演。儿时记忆里,只要他开口要的,外公从没让他失望过,当然,孩子的愿望无非是吃的,玩的,杨虎说:“我爷脾气太好了,从来不跟人计较,他在家很少说话,他有一个半导体,每天最惬意的时刻是坐在院里的躺椅上,听听音乐,尤其是钢琴曲,有时也喝点小酒。”
说起喝酒的事,杨虎笑了。“我爷一喝酒就问我脸红了没,我说有点红了,我爷说,那不敢喝了。他是一个很能克制的人。”
1972年秋的一天,杨虎下午放学回家,进屋就喊“爷”,这是他的习惯,但没人答应。奶奶说:“你爷去厕所了,你去看一下。”杨虎跑到后院,一进厕所,就看见爷爷蹲不住了,身子前倾要栽倒的样子。杨虎赶紧叫奶奶过来,一老一小搀着王天民出来,杨虎搬了张小板凳,扶爷爷坐下。家里人联系了西安市第一人民医院,当即送王天民入院,刚到医院门口,过来一个哑人,背起王天民一直到病房。后来据杨虎的母亲回忆,几年前她和父亲上街,一个哑人向父亲比画手势,意思是自己没吃饭肚子饿。父亲便将身上唯一的三块钱给了哑人。那哑人心怀感激,才有了医院门口的一幕。
1972年10月8日,王天民突发脑出血病逝。临危时护士给他打退烧针,他还挣扎着说:“对不起,麻烦你了。”
他一生怕麻烦别人,而别人对他有一点点帮助,他都会铭记在心。易俗社庆祝成立50周年,他写过一篇文章《感激和希望》。文章中说:“在旧社会,我凭着演戏,给观众留下了一点印象,自己对于演戏也摸索到了一点心得,观众称赞我,鼓励我,这一切都是和易俗社和戏剧界前辈对我的爱护、帮助分不开的。我初进社,呼延鑫老师指点我练功,党甘亭老师教我学旦角基本动作,陈雨农老师更是全面地指导我的艺术活动……新中国成立后,我曾三次进北京,1950年我和马健翎同志出席全国戏曲工作会议的时候,程砚秋先生领我去会场,梅兰芳先生亲自在门口接待……现在我唯一希望的就是身体早日恢复健康,再上舞台……”
王天民去世后,易俗社迫于当时的形势,不便开追悼会,在排练场变相地开了一场小型“座谈会”,以志哀思。一代名伶就此草草而终。
在那个年代,王天民留下的演出资料少之又少,这是最令其后人遗憾的事。相较于京剧各门派传承脉络清晰,秦腔在传承方面就落后了许多,京剧有梅派、荀派、尚派、程派,代代相接,传承有序,而秦腔男旦艺术几乎无以为继,王天民的“王派”便是这样一种尴尬的处境。究其原因,杨虎说:“秦腔艺人最大的受限是文化水平较低,传承首先要继承,现在秦腔的行当不全,程式、唱腔不规范,甚至有的演员将须生、花脸的音唱到旦角里去了,而京剧就不存在这个问题,因为人家的传承脉络很清晰,也有理论支撑。我爷的戏,学的比较规范的是肖若兰、全巧民,但剧目实在有限,丁小玲(作者注:杨虎妻子,秦腔演员)跟全巧民老师学《柜中缘》,也是我爷的路子。以后呢?真不好说了……”
王氏三代均有人入戏曲行,可称得上梨园世家。王天民长女王淑珍曾任易俗社“59级”学生的文化教员,次子王福宏在三意社唱生角,杨虎的父亲杨天易是著名须生演员。虽然现在秦腔式微,但在王氏家族,却是代代延续。他们相信:不管时代怎么变,总有人会听秦腔。
(本章图片由王淑珍女士、封玉书先生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