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物体的表面量度与距离的关系
物体的外显量度和物体网膜映像的量度通常被看做是成正比的。支持这一观点的明显原因是两者都随距离的增加而缩小,以及网膜映像的量度必定是我们形成对物体外显量度任何观念的主要条件。如果某人从远处接近我们,他在我们视网膜上的映像和他的外显尺寸(即他在我们观念中的大小)同时在变大。但是,由于外显量度的观念是一些联想的产物,其中一些联想在特征上极其复杂,因此,我们不应该期待在这两个量值之间,即在网膜映像(生理的)的量值和观念(心理的)的量值之间,会发现任何常数关系。这一假设已为经验所证实。我们发现,尽管网膜映像的量值是恒定的,或者说通过对物体边界画上视线而形成的视角是恒定的,但是由于进入这种联想的其他因素的影响,物体的外显量度却可能异乎寻常的不同。在这些因素中,最突出的是由物体的其他特征而提示的距离观念,其次才是相似物体量度的观念。
同一物体,在同样的距离上有时看起来大些,有时看起来小些,这方面最引人注目的例子是太阳和月亮提供的。在地球距太阳的这段距离上,太阳形象的大小在早晨、中午或晚上不可能是不同的。但是,当太阳处在最高点时,它看起来要比升起或落下时处在地平线上要小一些。这一点可以用下列方式来解释。我们对太阳的距离形成了一个固定的观念,尽管这个观念离实际差得非常远。对我们的眼睛来说,天空看起来像一个固体的拱,在地平线上与地面会合,与我们最接近的山峰、最近的城镇的塔楼紧密相连。为了形成处在最高点太阳的距离观念,我们最多以一座塔楼或山峰作为我们的标准。为了得到距地平线的距离观念,我们利用了视野中的每一个物体。在我们自己和地平线之间,我们看到许多树、田野、村庄和城镇。包含着如此众多物体的这样一个距离当然是非常大的。因此,我们开始想象地平线比太阳的最高点要远,坐落在地平线上的天空的拱不是半圆形,而是像非常凸起的钟面。但是如果无论我们注视的东西是远是近,网膜映像都同样大小,那么被关注物体的量度必定是不同的。较远的物体之所以看起来比实际更大一些,那仅仅是因为它似乎与较近的物体看起来有同样的尺寸。这仿佛就像站在塔尖上的一个人如果看起来与我们身边的人一样大,那么我们就会不由自主地认为他一定是个巨人。在我们形成对一个物体量度的观念之前,我们总是会考虑我们看它时距它的距离。在距离判断上,我们经常地犯错误。但是尽管我们已经上百次地告诫自己这是错误的,我们仍无法使自己摆脱这种错误的知觉,因为它赖以形成的联想太牢固了。我们对太阳大小的知觉依赖于两个错误的观念:首先,我们认为太阳距我们眼睛的距离并不比最近的山顶或附近的教堂塔尖距我们的眼睛要远多少;其次我们设想,太阳有时距我们近些,有时距我们远些,那是因为太阳处在顶点或地平线的缘故。我们并不需要成为天文学家或物理学家以后才能知道这两个观念都是错误的。但是无论我们对此了解得有多么透彻,无论我们多么确信我们距太阳的距离并非交替地变大或变小,我们仍旧犯同样的错误——我们中的天文学家和物理学家所犯的同样的错误并不比普通人少。
因此,我们对物体的知觉总是依赖于它们的距离。然而,这种距离并非实际的距离,而是我们想象中的距离。如果我们能获得对太阳和月亮实际距离的知觉,那么它们看起来对我们将会是无限地大。另一方面,当我们努力想象着它们距我们非常近的时候,它们看起来又比通常小。如果我们通过一个管子或通过合拢的手观察月亮,且只能看到月亮坐落的那部分天空,月亮看起来不会比半个硬币大,而在通常情况下它看起来有一个盘子那么大。对这一事实的简单解释是:我们并没有把月亮安放在树后的某个地方,通常条件下视野中总是有许多树,可以作为月亮的背景,而此时月亮就紧靠在管子或合拢的手后面。尽管望远镜有放大作用,通过它的帮助我们可以看到月亮表面上肉眼看不到的东西,但当我们通过普通望远镜观察月亮的时候,月亮同样看起来比平常也小一些,而不是大一些。那同样是因为月亮不是位于某个距离上,而是在望远镜的另一端。当我们把望远镜指向遥远的山峰时也会出现同样的现象:山峰的轮廓看起来更清晰了,我们可以观察到肉眼无法区分的一些细节,但是我们注意到,从整体上讲,山峰并没有显得大一点,而是更小了。在这些条件下,月亮或山峰的网膜映像的量度增加了,但是我们看到的物体本身却更小了。
现在,我们并没有完成对那些起作用的影响的阐述。如果我们观察站在塔尖上的一个人,他看起来并没有像依据我们的距离观念他应该的那样小。当我们观察对面墙上的镜子的时候,我们可以非常精确地判断它的距离。如果我们将镜子在视网膜上的映像大小同其他物体和较近物体的映像进行比较,我们看到镜子比我们应该看到的要大。很清楚,我们早已知道人和镜子的大小这一事实在这里具有重要的意义。我们已经数千次地看到近在咫尺的人,因此我们非常清楚决不会存在一个身高仅有1毫米的人,客厅的镜子也不会仅有2平方厘米。这一经验对我们的知觉产生了影响,有助于矫正我们有可能形成的所观察物体的距离观念。就像你们知道的那样,这一矫正并不完整:塔尖上的人看起来比我们身边的人要小多了,20英尺以外墙上的镜子比我们面前的镜子也总是要小一些。因此,从远处看一个物体,它必然要小一点这一事实与我们熟悉这一物体的真实量度这一事实存在着一种矛盾冲突。事实上,冲突的双方都是正确的。但是,由于我们不能同时认为两个都是正确的,我们只好按照这样一个事例处理这一矛盾:有一位最优秀的法官,每当他处理有关钱财的诉讼时,他就在诉讼的双方之间平分这笔钱财。
看来,我们的知觉仅仅能测定那些实际上我们早已了解其真实量度的那些物体的量度。这方面的知识必然来自直接的和反复重复的经验。无论我们多么确定月亮比一个盘子不知道要大多少倍,我们并不会因此而认为月亮大了一点。我们确信放大镜并不会使通过它进行观察的物体变大,然而通过它看到的物体对我们的视觉来说还是要大一些。我们也非常清楚中午的太阳并不比它在早晨时小,但看起来还是小一些。视觉需要以完全不同的方式才会信服。在决定我们的知觉方面,其他人的断言、猜测和计算都不会产生影响,产生影响的只是反反复复重复多遍的观念联想。因此,孤立的经验对我们的心灵不会产生任何印象。从我的房间的窗户,我直接看到了邻近教堂的塔楼。教堂上的钟面看起来与挂在我房间墙上的中等程度大小的钟差不多一样大。尖塔上的圆球看起来同旗杆顶部的圆球一样大小。几分钟前,钟面和尖塔上的圆球被卸下来修理,就放在街上。让我吃惊的是,我看到钟面像教堂的门那么大,圆球则有马车的轮子一样大小。现在,它们再次被放回原来的位置。尽管我已经知道它们实际的大小,但在我看起来与以往没有什么不同。房顶上的工人看起来并非比实际上的他要小,因为我已经数百次地看到我的伙伴的身高。但是尖塔上的圆球和教堂的钟面并非日常生活经验的对象。旗杆顶部的圆球和墙上的挂钟则要熟悉多了。因此,我把尖塔上的圆球看做旗杆顶部的圆球,把教堂的钟面看成墙上的挂钟。如果我把这些东西与直接靠近我的物体作比较,即使这些观念也被夸大了。因为,如果我把针头和手表放在我的眼前,我可以用一个针头挡住尖塔上的圆球,用我的手表挡住塔楼上的大钟。如果塔楼上挂着手表和有一个针头作为它的圆球根本就是不可能的话,我或许应该想象实际情况就是如此。
我们看到,我们对空间事物的知觉极其复杂多变。它受到许多绝非来自物体本身影响的制约。在这种知觉中,物体的外显量度、离开我们的距离以及我们对同样的和类似物体的经验等都必须联系在一起加以考虑。那么,我们怎么能宣称知觉是由外在于我们的物体决定的呢?所有这些影响并非是在物体中发现的,而是在我们自身中发现的。正是我们无意地、不知不觉地改变了这些现象。而在改变这些现象的时候,我们是根据已经存在于意识中,为联想的形成做好准备的一些观念元素而进行的。知觉世界的整个这种变异性主要依赖于深度观念。正是这种深度观念使得视野的空间安排呈现出距观察者不同距离的性质。这样一种性质必然为影响我们空间观念的各种不同的主观和客观影响开辟了一个广阔的空间。
但是,尽管在这些影响的作用下,视野中物体依照空间距离的安排总是不完善的,不能进行精确的测量,但是我们决不能忘记这样一点:正是通过这种空间安排,我们才获得了观念世界的最终形式。由于参照了空间中不同距离的物体,知觉世界被置于我们之外,并分化为无限多样性的内容。尽管我们归之于外部物体的空间关系最初经常是不完善的和带有欺骗性的,但这些关系的引入毕竟使我们在空间观念的形成中迈出了决定性的一步。连续不断的感知活动不断发挥着作用,完善着我们的观念。它给我们提供了新的观念群,纠正着已经获得的那些观念中最严肃的错误。在这一工作中,所有的感觉是协同作用的。每一种感觉都纠正和补充着其他感觉的不足。但是,在观念发展中最大的贡献主要来自视觉的两个协调感官的共同活动。没有任何其他的器官能像眼睛那样如此直接地补充和纠正相互之间的知觉,从而形成一个如此强大的动力,使得分离的知觉融合成一个单一的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