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情绪
在意识中附着于观念联结之上的情感过程一般被称为情绪。在极为重要的心理现象中,情绪对于观念和随意活动可以产生最为显著的影响。它们与情感相似的地方在于它们是不直接指向外部物体的主观过程;它们与情感相区别的地方在于它们包含观念的变化和运动器官中的反应。这就是说,情感是不易被外部观察的,或者至少可以说,在它们转化为情绪时才可以被外部观察。于是,它们就在某种表达运动(expressive movements)中反映出来。这些进一步与心脏、血管、呼吸肌以及某种神秘器官的反应联结在一起,这些反应在每种特殊的情绪中呈现一种具有独特特征的形式。
情绪与情感和观念的这种双重关系已经导致了关于其性质的观点的差异。人们认为,它既是一种加强的情感,又是一种产生于一系列观念的情感。这些界定中没有一种是完全正确的。典型的情绪具有三个阶段:原始的情感;随后在一系列观念中的改变,在强度和质量上修正原始的情感;最终的情感(始终把情绪假设为独特的和充分界定的),具有或长或短的持续时间,这种情感可能引起一种形成原始情感的新情绪。情感与情绪的主要区别在于第二个阶段:观念系列中的改变。这种改变的存在促使我们把情绪分为两种类型:兴奋性情绪和抑制性情绪。前者的例子是快乐和生气;后者的例子是恐惧和害怕。与此同时,所有强烈的情绪在特征上都是抑制性的,而且只有当它们经历了其某个过程以后,它们的兴奋性的一面才会进入意识之中。在身体方面,对观念系列所施加的情绪的效果在外部运动中被精确地反映出来。兴奋的情绪加速了观念的形成,并涉及显著的模仿运动和表意动作,增加了心脏的活动和血管的扩张;但是压抑的情绪却使肌肉瘫痪或至少使肌肉松弛,减慢了心脏运动,收缩血管等。所有这些生理效应都有其感官情感的伴随,这些感官情感加强了情绪中的情感要素。
程度上不甚强烈的情绪被称为心境(moods)。情绪的持续时间随着其强度的改变而改变,这是一种普遍的规律,所以与情绪本身相比,心境是一种更持久的心理状态。激烈的情绪有时被称为激情(passions)。激情这一术语表明,摇摆于愉快情感和痛苦情感之间的强烈的情感状态趋向于后者。“激情”也意味着一种特定的情绪已经变成习惯。因此,这个概念经常被用来指称一种持久的状态,它在情绪的频繁爆发中发现其表达方式。
最不确定的情绪是快乐和悲伤。所有其他的情绪都可以被看做是这两种基本心境的一种或另一种形式。例如,当悲伤直接指向引起它的外物时,我们称其为关怀(care)。我们只关心其他一些东西;如果我们希望表达物体对于我们不具有吸引力这一事实,我们可以说我们对它并不关心。关心的主观对立面是忧郁(melancholy)。忧郁症患者是以自我为中心的人,他远离外部世界,一人独处,陷于对其自身痛苦的沉思之中。当关心和忧郁从情绪转化为持久的心境时,它们就变成焦虑和沮丧。在这些主观的和客观的悲伤形式之间的是忧愁和抑郁(gloom and depressed)。我们可以为我们在人世间的命运而忧愁,为我们所经历的丧失而抑郁,或者我们在没有任何外部原因的情况下而忧愁和抑郁,而仅仅是因为我们的心境使我们如此。
像悲伤一样,根据快乐所采取的方向,可以将其设想为不同的形式。但是,我们却没有像表达悲伤情绪那样多的词语来表达快乐情绪。我们把一种愉快的心境称为快慰,或者把其更高阶段称为狂欢(hilarity)。但是我们不能像进行分类一样,把快乐的情绪分为客观的和主观的。也许面对我们感情生活的事实,我们的用语还显得非常贫乏。愉快的情绪看来比悲伤的情绪更为一致,并且缺少多样化的色彩。
不论其涉及的主要是外部的主体还是情感的主体,愉快和悲伤的情绪在性质上始终是主观的;我们自己心理的情感兴奋始终是主要的东西。另一方面,一种心境可以通过我们把自己的情感投入刺激它们的外部物体上而具体化。如果愉快和悲伤是一种内在和谐与不和谐的表现,这些主观情绪就是某些外部和谐或不和谐印象的结果。喜欢和不喜欢是客观情绪的最一般形式,这种客观情绪与主观方面的愉快和悲伤相对应。它们进一步意味着趋向或来自于物体的一种运动;我们喜欢的东西吸引着我们,我们不喜欢的东西则使我们感到反感(repels)。而且这种运动在一般情绪发生的各种特定的形式中找到了其表达形式。我们把一种令人愉快的东西对我们的吸引力称为魅力(charm),令人愉快和吸引我们的东西是具有魅力的。魅力的对立面是反感,这是一种使我们以不愉快的情绪远离某一物体的强烈不喜欢。当反感直接指向令人反感的物体时,它就变成了厌恶(aversion),并且在更高的阶段变成愤怒。如果不愉快的心境找不到出气筒,它就变成懊恼(chagrin)和屈辱(mortification)。愤怒的极端程度是狂怒(rage),屈辱的极端形式是恼怒(exasperation)。懊恼的对立面是满足;当愉快地与外部世界相处时,它就变成喜悦,当自主地支配自己时,它就变成幸福。
懊恼和屈辱的这两种对立的过程在冷漠(indifference)中找到相遇点。冷漠趋向于不愉快,当感觉或思维饱尝冷漠或对原来具有吸引力的物体感到厌烦时,就会迅速进入深恶痛绝(repugnance)的状态。深恶痛绝就像情绪一样是一种感官情感。深恶痛绝有其客观形式如厌恶(antipathy),也有其主观形式如失落感(discontentedness)。如果这种情绪变成了持久的心境,我们就产生厌倦和不满意感。
在所有这些情形中,情绪和心境通过其与一系列强烈的情感观念的联结而立即从感官情感中区分出来。当我们感到愉快或悲伤时,我们的心境是某些愉快或痛苦的经验的结果,这些经验可以分解为若干观念。如果我们为一个朋友的去世而哀悼,我们的意识就完全被情感的回忆所充斥,这种回忆或多或少是清晰和独特的,它们的合作就可以产生情绪。如果我们因一些无理的指责而变得愤怒,我们的首要情感就是强烈的不愉快,随后,我们的心理就因为被与我们自己、我们的攻击者的人格和侮辱的直接环境相联结的观念充斥而波涛汹涌。大多数观念不会达到清晰的程度,但是却由不愉快的情感聚集在一起,反过来它又被伴随着我们表达活动的感官情感所强化。
与我们过去的心理史没有特别关系的一种简单的感官观念虽然能唤起相当强烈的感官情感,但却很难激起一种情绪。在情绪出现的地方我们可以假设存在着记忆的观念、存在着涉及类似感官印象的经验。和谐的钟声使我们感受到假日的气氛,因为我们从童年开始就已经习惯于把钟声理解为假日和宗教节日来临的先兆;军号声使我们想起战争和军队;号角声使我们想起绿色的森林和追逐的快乐;布谷鸟的叫声告诉我们春天已经来临;风琴的奏鸣则暗示着一群教徒正聚集在教堂做礼拜。
也许正是记忆决定着我们对颜色印象的情感反应,尽管在这些情形中所唤起的观念不是如此清晰和独特。为什么白色代表天真和欢庆、黑色代表着哀悼和严肃呢?为什么我们选择血红色来表达能量和精神,或者选择紫色来表示尊严和庄重呢?为什么我们把绿色称为希望之色?在每一种特殊的情形中,很难追踪心境的根源。在很多情况下,它也许产生于颜色与习俗规定在某种场合使用何种颜色的模糊联想。紫色一开始就成为王者高贵的颜色,而黑色几乎在任何场合都是哀悼者服装的颜色。
确实,这种联想没有完全解释感官印象和它所引起的心境之间的联结。作为一种情感状态的表达,之所以选择一种特殊的感官刺激,而不是其他刺激,一定有某种最初的原因。也许正确的做法是在感官情感和特定情绪的情感特征之间的关系中去寻找这种原因。这种感觉本身最初只能激起一种情感;但是,一旦意识具有情感上有效的记忆观念,它就会变成情绪,感觉自然会作为正常的组成成分进入这些记忆观念之中。
当情绪的感情特征还没有被当前情境中所考虑的印象和观念所确定,而是被属于未来的观念所确定时,不论是以明确期待一种事件发生的方式,还是以某种产生情感的不确定的未来观念的方式,而且通过它将会导致一种情绪,它们就会展示特定的改变,就像在迄今为止所考虑的那些情形中一样。
在这些未来的期待中,最一般的期待就是期待本身。在期待中,我们超越了当前的印象,并且期望着未来将会出现的印象。我们企盼着期望的实现,如果这种实现被推迟了,它就变成我们所谓的紧张的期待(strained expectation),身体的紧张感伴随着情绪。在期待中,肌肉是紧张的,就像那些等待信号而起跑的赛跑者那样,尽管所期待的印象并不要求运动反应。如果所期待的事件在任何时候都可能发生,期待就变成了观察,而我们的感官注意会保持广泛的觉醒以阻止其在未被注意的情况下溜走。随着期待印象的出现,紧张就松弛了。如果最终的知觉实现了我们的期望,我们就产生满意的情绪;如果最终的知觉未能实现我们的期望,我们就产生失望的情绪。满意和失望构成了期望性注意的突然松弛。如果期望被延迟了,其张力本身将会逐渐消失,因为,正如你所知道的那样,每种情绪都会随着时间而减弱。
失望的对立面是惊讶(surprise)。惊讶是一种出乎意料的事件的结果。在这种出乎意料的事件中,我们具有由外部印象突然引起的观念,并以一种我们从未期望过的方式打断了当前的思维链,与此同时,它们强烈地吸引了我们的注意。惊讶在性质上也许是愉快、痛苦或冷漠。它的一种特殊形式是惊愕。在此,所发生的事件不仅在此刻是出乎意料的,而且在随后的一段时间中也是不理智的。惊愕因此是一种持续的惊奇。如果它转化为一种更为持久的心境,它就变成惊奇(wonder)。
节奏感是舞蹈中单一的心理动机,并与音乐创作中作为心理动机的和谐和不和谐相并列,包含着期待和满意两方面的要素。有规律地重复有节奏的感官兴奋,就会使我们期待每一种后继的刺激,而这种期望随后就立即得到满足。节奏因此从不涉及紧张,如果节奏涉及紧张,它只是一种很糟糕的节奏。在令人感到愉快的节奏中,紧随期待的满足尽可能迅速地发生。每种印象都会唤起另一种期待,与此同时,满足由前一种印象所唤起的期待,并再现前一种印象的时间关系。这就是说,节奏感是一种由期待情绪和满足情绪所合成的情绪。破碎的节奏在情绪上与失望是一致的。
希望和害怕可以被看做是期待的特殊形式。期待是不确定的,它可能指向称心合意的事件或不称心的事件,或者也许指向相对来说无所谓的事件。希望和害怕界定了期待:希望是对一种称心结果的期待,而害怕则是对不称心事情的期待。但是,把希望称为未来的欢乐,而把害怕称为未来的悲伤则几乎不是正确的。这种情感像感觉一样极少渗入未来。希望和害怕是对未来欢乐和悲伤的期待,但不是欢乐和悲伤本身。它们中的每一个都有可能不能实现,正如期待可以导致满足和失望那样。
直接导致某种讨厌之事的害怕被称为惊恐(alarm)。恐惧与惊恐的关系就像期待与惊讶的关系一样。恐惧是由某种突然出现的可怕事件引起的惊讶。当发生的事件使经历这种事件的个体在身体上产生麻痹时,就变成惊呆(consternation);而当个体在事件发生之前处于惊愕状态时,就称为恐怖(terror)。惊呆因此而成为恐惧的主观方面,而恐怖则是其客观方面。如果害怕一直持续着,它就会使人变得心神不安(uneasiness);心神不安的心理始终是一种害怕,每一种发生的事件都会使它惊恐。换句话说,情绪变得持久了,但同时却不太强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