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本能理论

§4 本能理论

甚至在今天,本能理论仍然形成了大量的冲突意见。一些人把它看做是身体组织的纯机械结果,是一种复合的反射活动,它与简单的反射活动的惟一区别在于对特殊刺激的运动反应是更复杂的,并延续更长的时间。其他一些人把动物的本能活动看做是一种天生观念的表现。第三种观点把它看做是一种随意活动,包含着目的的意识,但其特征却是由观念清晰度的减弱来规定的。这后两种假设在现代已逐渐被第四种和第五种所取代,它们在进化理论的影响下已经成长起来。这些观点与第一种观点(纯粹的反射假设)一起,被看做是现代的标准理论。这些观点中的第一种使本能活动成为“智力表现的机械化雏形”。它强调了这种观点,尤其是涉及动物本能,即这种机械化已经进行了若干代。第二种观点是以达尔文为代表的,它把本能解释为遗传的习惯,这种遗传习惯主要是由环境和生存斗争的影响所决定的,但在某些轻微的程度上也是由智力所决定的。像所有的习惯一样,本能也服从于变化,但是自然选择已经使这些变化始终对物种是有目的的和有利的。

我们可以马上反驳这种完全站不住脚的假设,这种假设认为动物的本能来自于智力,尽管这种智力与人的智力不一致,但说起来仍然是同等的。与此同时,我们必须承认,在更一般的意义上,一种智力理论的追随者并没有把动物心理生活的大量表现归结为智力,而是像唯理智论者(intellectualist)所做的那样,把它们归结为个体的经验,这种个体经验的机制只能根据联想来解释。蜘蛛在织网以及选择恰当的地方来织网时所采取的谨慎态度,相当明确地指向了联想的心理活动。当蜂房的正常结构被投入蜂巢的玻璃片或其他物体所侵扰时,蜜蜂所做的很多改变也同样是真实的。确实,要想引证一个单一的本能事例也许是不可能的。在这个事例中,动物的活动不能提供一定数量的个体经验的证据。与此同时,可以考虑另一组与之平行的行为,这种行为尽管是有目的的,但既不能把它理解为目的论反应的结果,也不能把它解释为个体生活中所经历的印象和联想。当鸟建造其鸟巢时,当蜘蛛织网时,当蜜蜂建筑其蜂房时,所有这些行为都是明显的有目的的行为;确实,比起同类动物的可以根据个体经验来解释的其他行为,这些行为是更有目的的。如果它们确实是目的论反应导致了鸟类筑巢、蜘蛛织网和蜜蜂建房的话,那么我们就应当把这些动物归结于具有某种程度的智力,这种智力是单一生活经验难以期望、甚至在人类身上也难以发展出的。

反对这种解释的另一种观点是定期会出现由单一物种的不同成员在各种个体之间并不存在可被说明的联结的情况下而重复的同一活动。当然,在同一蜂房或蚁穴中的居民之间存在着一种密切联结,并且在家庭成员聚集生活很短时间的物种中,父母和年轻一代之间也存在着这种密切联结。但是,无数事例表明,动物可以以完全独立于其同伴的方式而开始其生活。当毛虫从卵中孵出时,其父母早已死去,然而它仍能像其父母那样去作茧。最后,在很多情况下把本能活动理解为智力将是对未来的一种预见。当个体先前生活中既没有提供类似的经验,也没有可以向个体交流这种经验的方法时,很难设想这种预见是有意识的。夜间飞行动物法拉那(phalana)常在它所产的卵上盖上一层来自于其自身的毛,以保护它们在冬季来临之前不被冻伤。毛虫在毫无以往所经历的变形经验的情况下变成蛹。

我们没有更好的方法说明来自于意识反应的本能活动的不可能性,相对于引用一位早期作者的阐述,在这位作者的阐述中,这种理论所包含的所有矛盾都被聚集到一个狭窄的范围内。帝蛾(emperor moth)的幼虫在其茧子顶部用硬丝织成一对拱门,只用几根好丝线把拱门吊起来。例如,茧子在内部压力很小的情况下就可以打开,但是却可以从外部抵制相当强大的压力。奥顿里斯(Autenrieth)在其著作《关于自然生活和心灵生活的见解》中说道:“如果幼虫借助于反射而采取行动,并具有理解性,那么根据人类的类比,它一定会追随下面的思路:它已经到达其化蛹的阶段,并因此任凭任何不幸事件的支配,没有逃跑的可能性,除非它提前采取了某些谨慎的措施;它不得不从其茧子中形成成虫,而不需要器官或力气来戳破它在作为幼虫时所织的茧子,而且像其他昆虫一样,不具有任何分泌物,如果它们分泌出这种分泌物,就能边吃边通过这种丝线;结果除非它非常谨慎地像毛虫那样由其茧子提供方便的出口,否则它一定会在禁闭状态中提前成熟。另一方面,必须清楚地认识到,在其对茧子所做的工作中,为了像成虫那样获得出口,它就有必要建筑一扇拱门,这种拱门对外可以抵制袭击,从内部则可以轻易地打开;并且如果这个拱门是由硬丝线织成的,这些条件就可以得到满足,这些硬丝线沿中线倾斜,其终端却是自由的。与此同时,毛虫一定会意识到,如果丝线被用于编织茧子的其他部位,特别是非常小心和熟练地编织茧子的顶部,那么这种计划一定能完成。然而,幼虫从其父母那里没有学到任何东西:因为在幼虫从卵中产生之前,其父母就已经死了;它没有任何实践或经验,因为织茧这件事一生中只发生一次;它无法模仿同伴的行为,因为此物种并非社会性的。而且在其作为幼虫而存在的整个时期,其理解力也极少得到发展:它在第一次见到光亮的地方爬上树枝,吞食树叶而不需要任何考虑,因为食物就在那里等着它;它用脚很快地粘住树叶,也许是为了避免掉到地上,并在树叶下面爬行以避免雨淋;它还会通过整个身体的无意收缩而多次蜕去不舒服的老皮,但却不织任何茧子。这就是它的整个一生,即其智力练习机会的总和。”

因此,本能活动既不能根据有意反应来解释,也不能用个体联想来解释:这种假设要求一定的预见,就动物而言,从心理学上是不可能的。但是,有赫伯特·斯宾塞(Herbert Spencer)最近所捍卫的相反理论认为,本能活动只是简单的复合反射活动,是由生理组织的规律所决定的,这种观点同样是站不住脚的。毛虫分泌丝、蜘蛛分泌织网的材料以及蜜蜂产蜡,这些都是一种生理需要的问题,就像任何其他分泌物的产生是生理需要一样。但是,当这些物质在分泌以后以如此明确和艺术的形式组织起来时,是不能从生理组织的事实得到解释的。这说明了动物具有由其支配的物质,而不是构成其工作的真正结果的“形式”。

如果这种说法是可能的话,更糟的是介于智力理论和反射理论之间的观点,这种观点把先天观念(connate ideas)看做是本能活动的动机。蜜蜂被假设为一开始在其心理上就具有六角形蜂巢的图样、蜘蛛被假设为具有蛛网网眼的图样、毛虫被假设为具有茧子的图样,而鸟被假设为具有即将构筑的鸟巢的图样;而且这些动物中的每一种都必须把它们的观念转化为现实。古老的哲学唯心主义在这种假设中找到了对先天观念学说很受欢迎的支持。但是,它与人类意识的分析所教给我们的每件事情都是矛盾的。很难证明存在于我们心理中的观念不是从个体生活的经验中获得的。天生的聋子不具有任何关于音调的知识,天生的盲人不具有任何有关颜色的知识。而复杂观念是天生的,这种可能性是极少的。除此以外,对本能的观察绝不意味着对这种假设提供绝对的支持。如果在蜜蜂的心理上存在着如此明确的六角形蜂巢的图像,那么蜂房中所有的蜂巢为什么没有建造成大小相同的呢?你们明白,在其意识中所存在的一定不是单个蜂巢的观念,而是蜂群的整个蜂巢的观念,如果它们的活动在各方面都变得是可以理解的话。鸟儿用某种特定的材料来筑巢,除非在必要的情况下才改变筑巢的材料。关于巢的先天观念是否包括每根树枝和稻草的观念呢?很明显,这种理论变得纠缠不清,这种纠缠并不比那些对智力活动是至关重要的假设所引起的纠缠更少悲哀。它需要的并不是一种单一的先天观念的假设,而是整个的联结系列,总之,是一种以大量的经验储存为背景的思维的先天活动。

因此,只留下了两种假设,这是可以真正讨论的。其中的一种假设使本能活动成为机械化的智力活动,这种活动可以整体或部分地还原为反射水平;另一种假设使本能成为一种遗传的习惯问题,它在无数世代的历程中在外部环境的影响下逐渐地获得和改变。很明显,在这两种观点之间并不存在任何必然的对抗性。本能可能原先是有意识的活动,现在却变成机械的活动,并且可能是一种遗传习惯。如果我们稍微改变一下第一种理论,并且根据这种理论使本能部分地成为机械化的意志问题,部分地成为由心理动机所决定的活动,那么这样的妥协有大量可以参考的地方。如果我们自己诉诸这样的事实,即对于一种决定,赞同两种观点中的一种;或者对于一种定论,赞同或反对两种观点的结合,我们应当牢记与我们考虑动物的“智力”表现相联系的一些规则。它们从来没有像在关于动物本能的性质的心理学的特定章节中那样错误百出。你们记得第一种观点是我们必须始终从已知的人类意识的事实出发;第二种观点是简单的解释原则始终比复杂的解释原则更受人们喜爱。

因此,我们在下一讲中将简要地讨论人类中的本能活动。当我们完成讨论之后,我们可以停下来再一次回顾一下通过动物本能所呈现的困难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