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心理的本质
第三十讲
§1 总结性评论;不朽的问题
在论人类和动物心理生活的这些演讲的开端,我们倾向于把我们来自于外部的考虑建立在心理本质这一坚实的概念基础上,并以形而上学心理学家(metaphysical psychologist)的方式使经验事实与这种概念达成一致。相反,我们把熟悉这些事实看做主要任务,而且,除了借助那些由内省所提出的假设和那些由实验和主观观察所提出的假设之外,我们不需要求助于任何其他假设,并试图建立可以归之于心理现象的规律。
但是,既然我们已经接近完成我们的任务,对我们而言,关注一下我们所搜集到的事实,并考虑对于心理学的最后问题应给予什么样的应答似乎是绝对必要的。我们走过的路并没有被任何形而上学的指路星所照亮。结果是什么?是否可以拒绝回答这些问题?它们是否超越了人类知识的限度?或者,关于它们,实验心理学是否有什么东西可说?这些东西可以被作为求助于实验的没有任何偏见的问题而相信和接受。
确实,存在一个思辨心理学(speculative psychology)的问题,对此,我们必须从一开始就把它作为一个不能解决的问题而予以排除。这不仅是因为它超越了心理的经验主义学说的范围,而且也由于它根本没有建立在科学知识的基础上。它是在我们的意识生活之前或之后的心理条件问题,这个问题在心理学中几乎没有什么地位,就像世界的“创造”在物理学和天文学中没有什么地位一样。我们希望能够根据我们关于宇宙的知识材料去构筑一个概念大厦,在这座大厦中,超感觉的世界客体转化为知识客体——这种希望总是证明为那些致命的幻觉中的一种,从这种幻觉中,信仰和知识都不能获得任何东西。
如果你需要证实这个问题,你可以在这个不朽的问题上花费一点时间,因为这是形而上学心理学的主要问题之一。把个体心理的不朽性置于所有怀疑之外是必要的,这使继续强调其实质的简单性成为必要。而且,最后的事例导致了赫尔巴特形而上学的逻辑极端,在其中,我们具有内容相对不变的简单性质的心理原子——这些都是赫尔巴特的原话——它具有可以与简单的感觉性质如“蓝”或“红”相比较的不变的内容。这种心理实质的不朽性如何与物质原子的不朽性不同?是否还有更好的东西?
经验主义心理学的一个目标是要解释我们心理生活现象的相互联结。经验主义心理学必须拒绝提供任何超感觉的心理存在的信息。与此同时,也有权利提出这个问题,即它是否至少可以间接地涉及这个问题。在由几门科学所积累的整个知识上,我们既不能否认哲学有对心理生活之外的事情进行解释的特权,也不能否认哲学又有对心理生活之外的事情进行解释的责任。世界过程的实际特征使得我们在解决第一个问题之后再提出第二个问题成为不可避免的事情。以连续发展系列的方式给我们提供的事实在经验中终止于这一点或那一点上。哲学必须超越经验,并力求达到一切科学的思想目标——宇宙的一致性理论。现在,我们的心理生活尤其是以整个发展系列的方式所呈现的,相互之间都是直接或间接地相互联结着,并指向同一目标,这个目标是我们的直接经验所无法达到的,但是,如果允许我们假设在实验中所开始的发展在经验范围以外沿着同样的路线继续发展,我们就可以推论出其本质。哲学的目标以这种方式弥补了经验世界的不足。在如此做的时候,哲学仅把一种程序方法带入到其逻辑结论之中,这种程序方法开始于每一独立科学,并通过经验发展的特征和填补不完整知识的冲动而使其变得必要。现在,个体的心理生活处于众多心理发展的中心。个体及其所有活动和冲动被置于具有宽广的心理半径和狭窄的心理半径的心理社区之中。作为这种社区的一个成员,他最后将其所享有的那一份贡献给了人类心理成就和创造的总和。那么,所有这些强大的心理发展之流的最终目标是什么?经验自身是不能回答的;而哲学试图发现的经验观念的完善,除了经验中所提供的发展以外,再没有任何其他基础。正是在这里,心理学找到了其位置,这是为了获得有助于其观念建构的信息而由哲学所唤起的第一批见证人之一。而这对于建立任何心理事实,将是不会遭到反对的。
现在,如果我们认识到存在着现实的理想来完成这个问题,我们也就在最广泛的意义上认识到心理的连续性(continuance of mentality)——例如,无论在何处、何时能够达到,我们就应该在经验界限以外坚持心理的发展。因为,心理发展的假设可能在某个地方结束,或者被微不足道的东西所取代,当然这就意味着认识到了任何理想完成的无效性。此外,宇宙的整个心理内容就不再具有任何意义。除了大量的幻觉以外,我们还能从一般的心理生活中读到哪些含义呢?人类心理库存的不断积累使他越来越强有力地相信对深入发展的正当期待,而一切事物的目的仍将等于零。
毫无疑问,正是这种目的性哲学观念而不是任何作为个体心理本质的特殊思辨,这种思辨最终产生了不朽性观念,并使之有力量抵制哲学怀疑的攻击和对立哲学争论的力量。但是,人类总是倾向于个别地而非选择性地观察事物,并因此把这种心理发展的不朽性的一般信念转化为每一个体心理的不朽性信念,这种信念具有一切感官上的内容——这种内容只有在当前感觉生活的特殊条件下才能获得。
心理学证明不仅我们的感知觉,还有使其得以恢复的记忆表象,最初不仅依赖于感觉器官和运动器官的功能,也依赖于神经系统的功能,最终还依赖于整个生命体的机制的功能。这种感觉意识的连续,对于心理学来说,必然与其自身的经验事实是不相容的。而且,可以肯定的是,我们也可以怀疑这种连续性是否是一种伦理的必需品,或者,如果可能的话,实现对它的希望是否不是一种不可容忍的命运。但是,当我们背离了这种神话般的不朽观念,而转向其真正的哲学基础,经验主义心理学就没有东西去反驳它。因为个体的心理发展是宇宙心理发展的必要组成部分,而且并不比其更少地指向外在于它的东西。
§2 身心平行论原理
除了把我们从心理学带向哲学而且带向哲学中最困难、最不确定的部分的第一个问题之外,还有其他两个重要问题,我们可以在已经讨论过的第一个问题的基础上对此问题作出最后的回答。第一个问题是心理过程与生理过程的关系问题;第二个问题是心理的本质问题,这个问题是可以从我们对整个心理经验的调查中进行推论的。当然,我们对这两个问题中的任何一个提供答案的惟一方法是把我们的各种调查结果综合起来。
在这些演讲的开端,我们强调了这种事实,即心理现象不可能像结果对原因那样涉及身体现象。这是自然科学不可避免的一个前提,即自然的过程构成了不变的要素的运动循环,并受一般的机械规律的支配。除了另一种运动之外,从一种运动中不能获得任何东西。换句话说,这些呈现在我们主观观察面前的自然过程的循环不能导致任何东西。认识到这一点,我们就认识到从某种其他过程中获得每种心理过程的必要性,更复杂的过程是从更简单的过程中产生的,并使它成为我们的事业,就像心理学家发现这种相互联结的心理定律一样。在我们所经历的道路的每个阶段上,我们已经找到了对这种一般观点的证明。每一充分建立的心理现象的联结情形,已经证明能够予以心理学解释,或者,我们总是看到,没有其他解释方法能够说明所调查的过程的特殊心理特征。因此,感觉学说的基本定律,即韦伯定律(Weber's law)可以被看做是心理状态相对原理的数学表达。并且,在感知觉和记忆表象的时空联结中的观念联结的不同模式,都涉及联想律,这种联想律可以通过相似联结或接近联结而分解为两个基本的联结过程,就像直接依赖于心理条件一样。更进一步,统觉定律(laws of apperception)的必然结果是把构成智力过程基础的一般观念进行组合和分解,这种统觉定律只能进行心理解释。最后,情感及其分类——只有在心理上可以理解——像愉快和不愉快的心理反应,以及意志的刺激,作为发展系列的条件而取得其地位,从最简单的冲动形式延伸到自我创始和随意活动的最复杂表达形式。这有可能是这种情况,即对于很多因果联结,我们还没有发现最简单和最佳的系统阐述,但毫无疑问,心理生活的很多重要定律还有待于发现。对心理现象的解释只能通过适当的心理现象来进行,就像情绪只能来自于情绪而不能来自于其他任何种类的心理过程一样。
与此同时,我们发现了一个普遍的真理,即心理过程与体内的确定的生理过程是相互联结的,特别是与大脑内的生理过程相联结,这两者之间存在着一种一致的协作。如果像我们所陈述过的情形那样,不把它看做是因果关系,那么我们如何构想这种联结呢?在本书的前几部分中,已经对此问题进行了详细的回答。只能把这种联结看做是同时存在着的两个因果系列的“并行论”,但是,由于它们条件的不可比较性,而不会直接发生相互干扰。无论我们在何处碰到这种原理,我们都将其命名为“身心平行论”。其有效性是不容置疑的,甚至是那些坚持可能存在某种从身体到心理或从心理到身体的形而上学桥梁观点的人也不例外。他们必须承认,这是对联结的最明显的经验主义表达,我们发现这种联结是在生命过程的身体系列和心理系列之间获得的。但这种原理的有效性程度问题是一个不同的问题。它还需要进一步的考虑,并且只有在对这一问题进行总结时,我们才能冒险猜测我们是否解决了二元论形而上学的最终原理,二元论的形而上学是我们的知识无法超越的;或者冒险猜测我们已经协调过的身心事实是否从根本上倾向于证明这种哲学企图,即将这两种平行的和独立的因果系列融合为更高水平的形而上学统一体。
这种身心平行论原理的有效性程度问题既可以从身体方面探讨,也可以从心理方面探讨。从前一种观点来看,我们关于身心平行论的直接经验以足够明显的方式告诉我们,其范围是极其有限的。在整个身体过程中,这种过程组成了物质宇宙的过程,生命现象只形成了一种狭隘和局限的部分;对于生命现象本身而言,只有在少数的生命现象中,既可以根据客观观察来感知心理过程,也可以从客观观察中推论出心理过程。毫无疑问,这是一种主要的理由,身心平行论关于心理依赖于身体的唯物主义观点就是建立在这个主要原因的基础之上的。鉴于自然界的过程系统,身体过程比心理过程更广泛,心理是与物质的某些明确的联结和属性联系在一起的。因此,这似乎是一种明显的假设,即心理活动是某些高级的有机物质的功能。但是这种论述并未满足真正的因果解释的要求。这肯定是无法接受的,即假设心理存在突然出现在生命发展过程中的某一明确的地方。这是一种更能得到证实的假设,即那个地方仅以一般方式标志了更清晰的有意识的心理生活的阈限(limen)。一种孤立的感觉,离开了与其他感觉或观念的所有联结,就不能使我们通过意识的任何征候了解其本身,无论是客观了解还是主观了解。但是既然我们对观念的分析把我们带回到作为其最终构成要素的感觉中,我们就有权利假设原始心理是简单情感和感觉的一种状态;而这种状态伴随着每种物质的运动过程——就是说,身心平行论原理,甚至是从身体方面考虑时,也是具有普遍有效性的——尽管像每种最终的假设那样是不能得到证明的,但仍然可以肯定它是不可否认的。至少,它看起来比唯物主义的功能假设更有可能,如果我们接受“无中不能生有”(Ex nihilo nihil fit)这一格言的话。心理生活的开端可以在植物王国中找到,尤其是在原生动物类中找到,其生活代表了植物和动物的早期发展阶段,这是一种正确的理论;但是,这种理论只能解释这些原始生物所展示的运动现象。
另一方面,如果我们喜欢从身心平行论的第二个方面,即心理方面去考虑身心平行论这一原理,我们就会再次发现我们对身心联结的程度存有疑虑。陈旧的唯灵论心理学(spiritualistic psychology)倾向于从整体上把它限制到感知觉和外部的随意活动中,——这些过程与心理条件的关系没有被忽视。但在更近期,在心理学和生理学中出现了一种倾向,即把身心范围的大幅度扩展看做是正确的和必要的。每一种拥有任何种类的感觉属性的意识内容——在某种程度上它是由感觉组成的,尽管其强度很轻微——但必须把它看做是具有身体基础的心理内容。正如你们所知,并不存在从感知觉的感觉内容中区分出记忆表象或幻想表象的感觉内容。一般的感觉内容,即具有不同强度的感觉内容,并没有提供一种有效的标准,因为一种外周刺激的感觉强度可能像一种记忆表象的强度一样接近注意的阈限,而当后者采取幻觉或错觉的形式时,其强度可能会激起任何由外部刺激的感觉。而且,正如我们所看到的那样,感觉强度处于与身体兴奋强度一致的关系中,因此没有任何理由假设记忆表象和感知觉之间在生理方面所存在的差异比构成兴奋基础的强度差异更大。
但是,如果所有的心理过程的内容包含了以任何形式呈现的感觉,那么这种心理过程就可以归于身心平行论原理,就不可能作出一种有利于智力过程的例外。每种概念需要一种在意识中充当其符号的观念,而一种没有感觉内容的观念是荒谬的。因此,概念思维将由某种感觉中枢中的一种兴奋过程所伴随。如果思维参与概念的组成和分解,那么始终受到影响的将是这些内容的改变,例如,在其代表性观念中的感觉内容的变化。与每种思维过程相对应,也有某种生理兴奋,它随着感觉要素的变化而变化。我们还可以进一步深入。一种观念的统觉,就是对一种观念的集中注意,总是伴随着这种观念的感觉中的变化。尽管在以观念的清晰和模糊为一方和以观念的强弱为另一方之间存在着一般的差别,但两者都依赖于其感觉构成成分或属性的或大或小的显著性。所以,如果感觉自身是由生理过程所伴随的,那么与由某些观念所组成的感觉变化相联结的观念改变也同样是由生理过程所伴随的。在集中注意的情况下,我们必须给这些变化加上联想的肌肉感觉,当然,这些肌肉感觉必须遵循在一般情况下支配感觉的规律。最后,如果可以把观念的统觉归于平行论原理,我们就必须认识到它与意志的密切关系只能以同样的命运包含在意志的内在冲动中。每种意志同样也意味着观念中的一种变化——例如,感觉中的一种变化——也就是意识内容的一种变化。所以,伴随着外部随意运动的生理过程只是一种关系的进一步表达,在这种关系中,意志从一开始就已经处于它应有的位置。
§3 旧的和新的颅相学
所有这些考虑的结果使这种情况成为可能,即包含任何种类的感觉要素的心理过程在没有同时建立起相应的身体过程时,就不可能发生。身心平行论原理的普遍有效性是由我们的整个心理过程所依赖的这些可感觉到的基础性质提供的。没有一种概念如此抽象,也没有一种观念距感觉世界如此遥远,它肯定不能被某种感觉观念在思维中予以反映。正是由于这种原因,把身心平行论看做似乎暗示着两种系列的过程的等同将是错误的。正如你们所知的那样,身体过程和心理过程是完全无法比较的。它们尤其是在这一点上有所区别——即价值标准完全不能运用于身体过程,或者至少只能运用于它们从某种心理目的中得以产生的地方,例如归于心理观念的地方,而这种标准既是我们影响外部世界的意识活动的最终标准,又是在更大程度上我们正确评价意识现象本身的最终标准。如此一来,仅从自然科学的观点来考虑,每种身体过程都是运动过程中没有断裂的链条中的一个环节,像任何其他环节一样,具有或多或少的价值。一种记忆表象可以迅速地通过意识,就像我们完全漠视的某种过去经验的短暂再现那样;或者它可以充当一种替代性观念,去表现一种表达一个逻辑反应的重要结果的概念。在身体过程的范围内,在两种情况中将会发生同样微弱的感觉兴奋,如果你们愿意的话,这种微弱的感觉兴奋将与非常不同的先行运动和最终运动相联结,但却不会提供附着于它的心理价值的差异的最小迹象。如果我们能够看到生理机制中的每个轮子,心理过程伴随着这种生理机制的运作,我们也只能发现对心理而言显示不出任何意义迹象的运动链。所以,尽管身心平行论原理具有普遍性,但是在我们的心理生活中,所有有价值的东西仍然属于心理方面。而且身心平行论的事实对这种价值的影响很小,就像在一个单词或某种感觉符号中所体现的一种观念的必要性那样。如果它要成为思维的一种永恒特征,或者甚至成为思维的话,它将会影响到观念的价值自身。一件具有不朽之美的艺术作品的价值并不依赖于构成它的材料。这件艺术品的材料之所以是有价值的,是因为它可以为艺术家的概念提供表现。而且,只有使心理观念与其客观实现的关系再往前跨一步,然后再把它运用于不太持久的具有更大可塑性的观念材料上,在这种变化多样的内容上意识才能开始工作。艺术家不能在一块石头或青铜、一个单词或一个画面上唤起他对生活的一种思维,如果这种思维没有在其心理上获得这种生活的潜力,就像从可感觉的观念材料中通过建设性的想象所构建的作品一样。
现在,不用说,身心平行论是一种原理,其运用只延伸到基本的心理过程,延伸到与此平行的确定的运动过程,而没有延伸到我们心理过程的更复杂的产物,这种复杂产物的可感材料已在意识中形成,也不会延伸到作为这些产物的必要前提的一般智力。正如你们所知的那样,颅相学(phrenology)把记忆、想象、理解甚至像对事物或词语的记忆、色觉、对孩子的爱等等狭义界定的官能都定位于大脑的某一特殊部位。颅相学假设在那些部位中的生理过程——其生理特征还没有确定——是与这些复杂的心理能力和心理活动相平行的。这些就是唯物主义粗糙形式的一些观念,并使对我们心理活动的任何心理学理解成为不可能。
颅相学假设的荒谬性在其更现代的形式中并未消退。从大脑定位的事实出发,颅相学假设每一单个的观念被置于某一特殊的神经细胞之中,所以这个细胞的兴奋与特定观念的出现是同时产生的。我们只有通过假设来说明这种观念,即吸收了老颅相学的错误学说的观察者,当他们开始接触到大脑组织学和解剖学的现代发现时,感到他们的责任是把脑叶和脑回的颅相功能转换到更基本的细胞中。要做到这一点,有必要摆脱记忆、想象、语言天赋等等的影响,并把由复杂的心理官能组成的独立的观念赋予形态学单位(morphological units)。现在,我们已经看到,那些心理过程何等复杂,它们终止于一个观念的形成之中,从极其多变的感官部分中所抽取的很多感觉可能会卷入到这些心理过程之中。作出这种假设是不可能的,即大脑的构成要素以任何不同于外部感官的构成要素的方式而与心理过程相关联。每种这样的要素只适合于非常简单的功能,但在极为不同和复杂的功能中它却发挥一种作用。来自于大脑皮层视觉区域的单个细胞不可能是一个明确观念的所在地——如一个房间或一个朋友的面孔的所在地,这是相对于单个的视网膜杆体细胞(retinal rod)和视觉纤维(optical fibril)而言的。颅相学的观点只有被带入其逻辑的终端,它才有可能变得清楚明白。设想我们在与一个朋友的日常交往中,我们在无数的情境中都可以见到他。我们必须假设,他不只是占据了我们大脑中的一个细胞,而是占据了我们大脑中的一整套细胞。如果我们下一次在通常情况下碰到他,我们就可以运用我们所储存的一种观念;如果不是在通常情况下碰到这个朋友,如果他戴了一顶新帽子,那么这种新观念将不得不储存于某个正好空着的细胞中。或者假设我们已经学会了一个外语单词,它储存在言语中枢器官的某个细胞中。如果我们听到一个发音稍微有所变化的单词,这种变化了的发音形式必须储存在第二个细胞之中,并如此继续下去。很明显,乍眼一看观念细胞的假设不能说明观念和感觉联结的多种形式。从这种假设的努力程度的先天不可能性来看,它在第一次尝试时就陷入土崩瓦解之中。因为,作为一种事实,它并不是一些现成的和孤立的观念,即把一些观念要素结合起来或者把基本的观念过程结合起来,正如我们分析简单的联想过程那样,这些联想过程成为对一个物体的认知和再认的基础。颅相学假设的根本错误在于用解剖的身心平行论代替生理的身心平行论。在这个问题上,就像在其极为天真的心理学的一般观念上一样,它是以往颅相学学说的真正继承者。
§4 平行论原理的经验主义意义
于是,身心平行论原理始终指涉基本的生理过程和心理过程的平行,而不指涉任何一方的复杂活动的平行或者心理功能和身体结构的平行。但是,这又提示了一个更进一步的问题——一种包含两种不同原理的原理,尽管不同但彼此之间又没有脱离关系,是否能够把这种原理恰当地看做一种终极的心理假设。像这种二元论那样的二元论是否与我们对一元宇宙论的正确追求相对立?如果我们不能怀疑其有效性,因为心理学和生理学的事实都同样证明了这种有效性,难道我们不应该把它仅仅看做暂时性的吗?
当然,我们已经到达了心理学的帮助不再有利于我们的地方,在此我们必须求助于形而上学才能获得一个答案。这是或者这应该是形而上学的目的,即去满足为最终统一而提供理由的渴望。在彼此独立的科学调查领域中所获得的结果是不能做到这一点的。因此,如果有什么东西可供形而上学去做的话,它实际上就是为这种身心平行论提供最终的解释,这是生理学和心理学作为勉强的事实而接受的东西。生理学不能承担这种解释,它把自己限制于对生命的身体表现的解释之中,尽管它一再引起心理功能的信号,但却被迫将此看做是一个与它没有关系的知识领域。心理学问题是解释生命的心理表现的相互联结的,这形成了另一种独立的因果系列。但这两种科学是相互补充的,在一个方面的因果关系中某些环节缺乏的地方,可以在另一方面的因果关系系列中予以补充。当然,在这些情况下,生理学必须求助于心理学的联结条件,心理学也必须求助于生理学的联结条件。但是,我们通常所理解的是这种介入并没有使这些联结过程的断裂链条得到真正的完善,它只是用一个系列的平行项去代替另一个系列的平行项而已。在这个事例中我们也许可以说到心理对身体的影响,或者身体对心理的影响。但我们的意思是,“影响”这个词不是在严格意义上使用的,例如,一个直接的因果影响不能由心理项施加到身体项上,而只能施加到心理过程上,这种心理过程通过身心平行论代表着心理过程。因此,一个外部的随意运动不是由内在的意志活动产生的,而是由与其有关的大脑过程产生的;一种观念并不随着感觉中枢的兴奋而产生,而是随着与这些过程相平行的感觉过程和联想过程而产生的。如果继续推理下去,我们甚至可以假设,并不是生理刺激引起了感觉,而是某些基本的心理过程引起感觉,这些基本的心理过程处于意识阈限之下,并把我们的心理生活与某些更一般的基本心理过程的复合体在外部世界中联结在一起。但是,由于我们对所有属于这些的东西一无所知,因此我们没有选择。在经验主义心理生活发展的开端,我们必须首先用一个生理项来代替一个心理项。但是,在此心理学的情况是否比生理学的情况更糟?它是否能够说明与心理活动的最高产物相对应的生理过程?
因此,在所有的经验主义调查中,心理学被迫采取同样的立场,像生理学必须假设有关的心理现象那样去看待生理的因果关系链条中的一些环节。这两个科学领域要想取得成果,就必须相互承认这些领域。对心理学是可能的身体过程的本质的惟一观点因此是那些当前在心理学和其他自然科学中所盛行的观点。必须假设一种实际呈现的、绝对恒定的物质基础,除了考虑到它的部分运动以外。与这种情况相对立的是存在着生命的心理现象的范围,一种同样独立的调查领域,并不允许根据事物运动的联结而进行的因果解释。所以,对于心理学而言,就像对于生理学一样,身心平行论原理将成为一种终极的假设,违背了这种假设,心理学就不能前进。
当然,在此问题上,形而上学的态度是相当不同的。心理学与自然科学一样都是从对客体的分析开始的,并通过对客体性质的分析为它探究高级的统一体提供了充分的理由,在这种统一体中,平行论原理的二元论可以得到解决。我们对自然现象的所有了解都以观念形式出现在我们大脑之中。观念与对象的区别仅仅是思维分析活动的一种结果,依赖于这种区别而把实验科学分为自然科学和心理科学。在思维的分析活动中,观念同时又是对象,没有任何对象同时不是观念,或者并不存在与控制观念形成的定律不相一致的对象。但是,如果人们认为,通过抽象和区分,思维已经从外部和内部打破了世界的原始统一,你们就可以轻易地理解心理的持续性冲动,心理的持续性冲动把恢复那种统一作为其自身发展的最后活动。不仅如此,你们将会认识到这种努力是正确的,其实现对科学而言是一项任务。应当指出实现这一目标的手段不是心理学的事情,而是哲学的事情。心理学只能指出通向其自身以外的道路,这些领域是由其他规律支配的,而这些规律并不是心理学领域必须服从的规律。
§5 心理的本质
这些考虑已经把我们带到有待于完成的最后一项任务。我们已经了解了我们所能够了解的心理现象的相互联结。那么,心理的本质究竟是什么?对这一问题的真正回答包含在前面已经讲过的所有内容之中。我们的心理只不过是在意识中由我们的内部经验、观念、情感和意志所集结而成的统一体,并且出现在一系列发展阶段,在自我意识思维和道德自由意志中达到顶点。在我们解释这些内部经验的相互联结时,我们没有发现任何东西除了能把心理的属性运用于观念、情感和意志的具体复合体之外,还能运用于其他任何事情上。对于一种先验实体(transendental substance)的虚构而言,心理内容只是一种外部表现,是由仍然不为人所知的心理现实所投下的一种漂浮不定的阴影——这种理论忽略了内部经验和外部经验之间的基本差别,并预示着为我们的心理生活提供坚实价值和真正意义的一切都变成空洞的显摆。意识经验是一种直接经验。由于它是一种直接经验,因此它并不要求对独立存在于我们主观鉴别之外的基础进行区分,这种鉴别通过对呈现于我们并独立于我们之外的真正事物的整体概括的自然概念而在自然科学中变得具有必要性。我们的心理经验就像它们所呈现给我们的那样。为了理解外部的世界,就需要在现象和现实必要性之间作出鉴别,并在作为一种次级概念的假设的物质实体概念中达到顶点,到目前为止,这种假设似乎能够公正地处理经验事实,而且当正在思考的主体本身将此运用到理解中时,这种假设就不再具有任何意义。因此,你们可以理解,当我们正在分析我们的内部经验时,我们是不会遇到特定现象之间的冲突的,在自然科学中这些现象为物质概念的逐渐发展和完善提供激励和手段,这种物质概念注定要继续保留而成为一种假设,并且仍然希望通过无数的努力而接近真相。
存在着一种单一的经验事实,它们由于某种原因而被诱导着去证明一种与物质实体相类似的心理基础的假设的必要性——这是一种先前经验得以复活的事实。如果我们能够唤起某种过去的经验,那么接下来所发生的就是,这种观念的痕迹同时保留在大脑之中,否则其再现就是不可能的。当然,我们现在已经看到,没有一种观念、没有一种心理过程在再次唤起时不发生改变。每一种回忆起来的观念实际上是一种新的形式,是由各种各样的以往观念的大量要素构成的。然而,可以进行这样的假设,即这些要素正是留在大脑中的那些观念痕迹。但是,很明显,甚至在这种形式中,这种理论也是具有前提条件的,因为在生理过程的情形中所观察到的永恒效果迁移到了假设的心理基础上,换句话说,就是迁移到了唯物主义观点的一种无意识的混合物之中。一种生理影响作用于身体就会在身体上产生或多或少的持久变化。因此,我们有权利假设,一种神经兴奋会在神经器官中留下后效,这种后效对于实践过程和恢复过程的生理学具有重要意义。现在,在这种“痕迹”理论中,这些生理的类比可以马上用于心理。把心理构想为既与大脑一致,又与定位于大脑某处的实体一致,在每一种基本的属性上与大脑或其他物质实体相像。但是,生理的兴奋过程只能将其后效留在神经上,因为它本身就是持久基础的一个运动过程或具有持久基础的一个运动过程。并且如果心理过程不是现象,而是一种实际的直接经验,我们就很难看到其后效是如何从心理上被构想的,除了在直接呈现的心理形式之外。如果我们试图想象一种保持在意识阈限之下的观念,那么我们实际上仍然只能把它想象为一种观念,例如,经历了同样的过程,就像我们意识到它时一样,惟一的区别在于它现在不再是有意识的了。但是,这一点暗示着心理学解释在此已经达到了一个与它在感觉的最终起源问题中所面临的限度类似的限度。正是在这种限度之外,两个相应系列中的一种——身体的因果系列——可以持续,但是另一种因果系列——心理的因果系列——必须终止。如果企图把后者推向深入,那么就必然会不可避免地导致在身体系列的因果关系中思考心理的因果关系——例如,在物质项中思考心理项。
因此,我们的结论是与各种心理的活动表现所不同的心理实体涉及把一种对调查外部自然界而言是必要的思维方式不恰当地迁移到一种完全不能运用的领域中,这暗示着一种无意识的唯物主义。这种迁移的结果是伴随其性质而来的,我们心理生活的真正价值正处于危急之中。因为这种价值仅仅附着于心理的实际和具体过程上。这是一种缺乏意志、情感、思维,并且在我们的人格构成中不起作用的“实体”,这种实体能够为我们做点什么?如果你们像平时那样回答说,正是这些心理的运作构成了它们的本质,因此没有它们,心理就无法思考或构想。这样,就会确立这样的观点:心理的真正本质只能存在于我们的心理生活本身。应用于它的“运作”这一概念仅仅意味着,如果它真有什么含义的话,我们就能够说明某些心理表现是如何伴随着它而发生的。“运作”这一概念实际上是某些其他心理表现运作的结果。生理的因果关系和心理的因果关系是对立的两极:前者始终意味着物质实体的假设,而后者则从不超越心理经验所直接提供的东西的限度。“实体”是一种形而上学的剩余物,心理学不会运用这个术语。这是与心理生活的基本特征一致的,对于这一点,我希望你们能够牢记在心中。它并不包含在不变的客体和可变的条件的联结之中:它的一切方面都是过程;它是一种主动的而非被动的存在;是发展的而非停滞不动的。对这种发展的基本规律的理解是心理学的最终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