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周及晋国的神秘梦文化

一、殷周及晋国的神秘梦文化

梦文化属于古代中国神秘文化现象之一,渊源甚早,早在商代的甲骨卜辞中就出现了许多关于占梦、解梦的文字记录。“商朝晚期贵族统治者的梦景梦象,或为雨晴气候变化,或为行止,或为来使,或为征伐战争,或为器物,或为祭品,或为宗庙秉物,或为祭祀仪式,或为狩猎,或为野兽飞禽,或为梦得病,或为在世亲属及重臣,或为祖先或已故者等等,常常直接将梦与鬼魂信仰相联系,视梦为鬼魂者对做梦者忧咎祸孽的示兆,有时将梦因归至先王先妣所致。殷人出于梦兆的迷信,每每通过占梦以预测人事祸忧,占梦的方式主要有甲骨占卜和结合梦象进行占梦释梦两种。当时已萌生了吉梦与凶梦的观念,释梦则采用比较简明的直解法。王梦有时循询臣下,但还没有专门的占梦官。又有御祭册告杀牲郁鬯的攘除恶梦忧的行事。”[1]71可见,在殷商时期,古人对梦的预示作用达到非常依赖和迷信的程度,当时已存在对梦进行占卜吉凶以及化凶为吉的诸多祭祀仪式。因此,殷商时期是一个盛行占梦释梦的重要历史阶段。

除了甲骨卜辞中多见梦与占梦的记录之外,在传世文献中也不乏对梦以及占梦主题的载录,如《尚书·说命上》曰:“(高宗武丁)梦帝赉予良弼,其代予言。乃审厥象,俾以形旁求于天下。说筑傅岩之野,惟肖,爰立作相。”[2]246《史记·殷本纪》亦曰:“武丁夜梦得圣人,名曰说,以梦见视百臣群吏,皆非也。于是乃使百工营求之野,得说于傅岩中。……见于武丁,武丁曰是也。……举以为相,殷国大治。”[3]102中国古史殷王梦得贤相傅说的传说屡见于传世文献的记载,学者多认为荒诞不经,但却获得了近年发现的清华简《尚书·说命》的证明。

清华简《尚书·说命上》所载“殷王赐说于天”[4]122大概是说传说是天帝所赐,并且是通过托梦的形式赐予,这与传世文献所记殷王高宗“梦得傅说”正相吻合。清华简《说命中》又云:“说来自傅岩……王原比厥梦,曰:‘汝来,惟帝命’”[4]125正是殷王高宗武丁梦得傅说,用其为相的重要证据。出土文献关于傅说发迹的相关记载,证明传世文献习以常见的殷王梦得傅说并按照梦中形象寻找傅说的记载不虚。

中国古代典籍中记载梦现象的文字可以说屡见不鲜,其中号称为儒家重要经典的“五经”均有关于古人之梦及相关问题的记录。《尚书》中关于梦的记述已见上文据引。同样在孔子删百篇之余的另类书类性质的《逸周书》里有关梦的载录亦不乏见之于《程寤解》《文儆解》《武儆解》等篇什。殷周鼎革交替之际,政局异常紧张,文王、武王、周公都曾经谈论过“梦”的问题,《逸周书》存有不少“述梦”的篇章。《逸周书》之梦记载,其详不妨具引如下:

文王去商,在酆。正月既生魄,太姒梦见商之庭产棘,小子发取周庭之梓树于阙间,化为松柏棫柞。寤惊,以告文王。文王召太子发,占之于明堂。王及太子发并拜吉梦,受商之大命于皇天上帝。[77]

《程寤》全篇文字在今本《逸周书》中皆亡佚,但其部分佚文散见于《太平御览》《艺文类聚》等类书之中。今日吾人有幸得见近年发现的清华简《程寤》,其完整保留了传世文献中亡佚的《程寤》篇什原貌。据之研究先秦梦文化尤其周人的梦文化现象无疑又增添新证,史料实属可贵。故亦将其文移之如下:

隹王元祀贞(正)月既生魄,大(太)姒梦见商廷隹(惟)棘,乃小子发取周廷梓树于厥间,化为松柏棫柞,寤惊,告王。王弗敢占,诏太子发,卑(俾)灵名凶,祓。祝忻祓王,巫率祓大(太)姒,宗丁祓大(太)子发。敝(币)告宗方(祊)社稷,祈于六末山川,攻于商神,望、承(烝),占于明堂。王及大(太)子发并拜吉梦,受商命于皇上帝。兴,曰:“发!汝敬听吉梦。朋棘仇梓松,梓松柏副,棫包柞,柞化为雘。於(呜)呼!可(何)敬(警)非朋?可(何)戒非商?可(何)用非树?树因欲,不违材。女(如)天降疾,旨味既用,不可药,时不远。隹(惟)商戚在周,周戚在商,择用周,果拜不忍,绥用多福。隹(惟)梓敝不义,芃于商,卑(俾)行量亡乏,明明在向(上),隹(惟)容内(纳)棘,意(抑)欲隹(惟)柏,梦徒庶言妄,引(矧)又勿亡秋明武威,女(如)棫柞亡根。於(呜)呼!敬哉!朕闻周长不贰,务亡勿用,不忌,思(使)卑柔和顺,眚(生)民不灾,怀允。於(呜)呼!可(何)监非时?可(何)务非和?可(何)畏非文?可(何)保非道?可(何)爱非身?可(何)力非人?人谋强,不可以藏。后戒后戒,人用女(汝)谋,爱日不足。”[78][5]135

清华简《程寤》的发现使我们得见传世本《逸周书·程寤》全貌,简文主要记载了太姒之梦的梦象,文王对其进行除凶化吉的仪式及详细过程,之后文武共同接受天命。文王作为此篇的中心人物通过占梦和解梦的形式,既向人们揭示了太姒之梦的象征内涵,又说明了天命由商转移到周的政治合理性。最后文王以告诫的形式对武王进行了语重心长的为政劝勉。清华简《程寤》以梦为主题的叙事风格似乎应该引起学术界对梦文化的研究的更加关注。对中国政治文化的深入研究,离开或忽视梦文化的历史考察是不全面的。

清华简《程寤》所载为太姒之梦,而在《逸周书·文儆》中亦记录了文王之梦:“维文王告梦,惧后嗣之无保,庚辰诏太子发曰……”[6]117文王告梦,是文王梦中忧惧周之后继无人,以保周政权长治久安,故以梦的象征意义来告诫太子发治民理政秘诀,要他时刻警惕,保持清醒的政治头脑。《逸周书》中不仅记载了文王、太姒之梦,而且对武王之梦也有记载:“惟十有二祀四月,王告梦,丙辰,出金枝《郊宝》,《开和》细书,命诏周公旦立后嗣,属小子诵,文及宝典。王曰:‘呜呼,敬之哉!汝勤之无盖。□周未知,所周不知商□无也。朕不敢望。敬守勿失!’以诏宾小子曰:‘允哉!汝夙夜勤,心之无穷也。’”[6]239此处记录了武王告梦周公及训诫太子诵之事,仿效文王告梦训诫武王故事,如出一辙。梦在古代历史文化中主题意义与政治作用由此可窥一斑。

同样《寤儆解》也载有武王梦中惊醒召周公求戒言:“呜呼,谋泄哉!今朕寤,有商惊予。”[6]159另武王伐商之前,《国语》引《泰誓》曰:“朕梦协朕卜,袭于休祥,戎商必克。”[7]76以上诸梦均与周初统治者的为政方针或军事谋略紧密相关。而导致这类梦的原因也可能多有统治者对现实政治和军事情况的过度关注及忧惧有关。

除了以上《逸周书》所记梦例之外,在《周礼》《礼记》《诗经》中都有关于梦等问题的记载。《周礼》记载周代春官宗伯有“占梦中士二人,史二人,徒四人”[8]269,说明当时已有了一整套关于占梦的职官系统。其中还提到六梦说,即将梦大致分成正梦、噩梦、思梦、寤梦、喜梦、惧梦六种,[8]357说明时人已对梦的种类及性质进行了初步研究。《礼记·文王世子》则有文王、武王父子谈梦的记载:“文王谓武王曰:‘女何梦矣?’武王对曰:‘梦帝与我九龄。’文王曰:‘女以为何也?’武王曰:‘西方有九国焉,君王其终抚诸?’文王曰:‘非也。古者谓年龄,齿亦龄也。我百,尔九十,吾与尔三焉。’文王九十七乃终,武王九十三而终。”[9]248文王、武王父子关于梦的对话今日看来较为荒诞,但其中不排除古人对此类事件的好奇和神化,以达到神道设教的政治目的。《诗经》之《鸡鸣》《斯干》《无羊》《正月》等均有梦或占梦的叙述。其中,《诗经·斯干》记录了贵族占梦关于生男生女的情况:“下莞上簟,乃安斯寝。乃寝乃兴,乃占我梦。吉梦维何?维熊维罴,维虺维蛇。大人占之:维熊维罴,男子之祥;维虺维蛇,女子之祥。”[10]353-354古人根据梦境中的动物来预断生男生女的问题。而这种梦卜的影响在今日民间还存有孓遗。文献关于梦之记载诸如此类,不一而足,蔚为可观,因而形成了具有神秘特色的古代中国梦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