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说武氏赵国。

武臣是陈县人,早年与陈胜有交往,为陈胜所称许。秦二世皇帝元年(前209年)七月,陈胜在陈县称王之后,一面任命吴广为假王,与周文统领大军西征;一面任命武臣为将军,邵骚为护军,张耳、陈馀为左、右校尉,拨给士卒三千人,向北攻略赵地。[1]武臣率部渡过黄河,进入赵地,前往诸县鼓动豪杰,“因天下之力而攻无道之君,报父兄之怨而成割地有土之业”[2],得到各地豪杰响应,沿途收编士卒,扩充军队至数万人。这是陈胜起义之后反秦斗争在赵地迅猛发展的结果。

借着胜利进军的势头,武臣自号为武信君,接连攻取赵地十余城,但剩余诸县坚守不降。武臣引兵进攻范阳,经过范阳人蒯彻的斡旋,以封侯为条件换取范阳县令归附,轻易地占领了范阳。赵地诸县长吏听说此事,相继归附者有三十余城,武臣随即进驻邯郸。张耳、陈馀听说西征军战败撤退,“又闻诸将为陈王徇地,多以谗毁得罪诛,怨陈王不用其策,不以为将而以为校尉”,因而进劝武臣称王。八月,武臣自立为赵王,任命陈馀为大将军,张耳为右丞相,邵骚为左丞相,并派人报告陈胜。陈胜得到报告,非常恼怒,要先诛灭武臣、张耳、陈余诸家,然后发兵夺取赵地。但经过柱国蔡赐的劝说,陈胜改变主意,把武臣、张耳、陈余诸家属移居宫中,封张耳之子张敖为成都君,并派使者来到邯郸,祝贺武臣为赵王,催促武臣尽快发兵,向西进入函谷关,以期攻取咸阳。

然而,陈胜、蔡赐的做法,只是一厢情愿。张耳、陈馀看透他们的用心,不愿听命于陈胜,就进劝武臣说:

王王赵,非楚意,特以计贺王。楚已灭秦,必加兵于赵。愿王毋西兵,北徇燕代,南收河内以自广。赵南据大河,北有燕代,楚虽胜秦,必不敢制赵。

张耳、陈馀对时势的判断,颇具纵横家的眼光。赵国只有“南据大河,北有燕代”,才能成为一方诸侯。所以,武臣听从张耳、陈馀的计谋,不理睬陈胜的要求,没有向西进军,而是分派部将韩广攻略燕地,李良攻略常山,张黡攻略上党,全力地向外拓展。

对武氏赵国而言,这样全力地向外拓展,是巩固政权的必然选择。然而,处于乱世的君臣关系,因为缺乏互信而往往靠不住。正如武臣称王那样,韩广领兵进入燕地之后,也被燕地豪杰拥立为燕王。面对这一变故,武臣亦如先前陈胜那样,根本无法加以挽回,尽管韩广的家属留在邯郸,也只能把他们送到燕国。

在赵燕关系缓和之后,又发生了一件戏剧般的事情。武臣和张耳、陈馀攻略土地到燕国边境,武臣独自外出时被燕军俘虏。燕将把武臣囚禁起来,想要挟赵国割让土地。张耳、陈馀派使者前去交涉,都被燕将杀死。在这紧急关头,张耳、陈馀又派一位伙夫赶到燕军营地,[3]见着燕将问道:“君知张耳、陈馀何如人也?”燕将回答:“贤人也。”又问:“知其志何欲?”燕将回答:“欲得其王耳。”这位伙夫心中有数,随即加以否定,并笑着辩解说:

夫武臣、张耳、陈馀,杖马箠下赵数十城,此亦各欲南面而王,岂欲为将相终已耶?夫臣与主岂可同日而道哉,顾其势初定,未敢三分而王,且以少长先立武臣为王,以持赵心。今赵地已服,此两人亦欲分赵而王,时未可耳。今君乃囚赵王,此两人名为求赵王,实欲燕杀之,此两人分赵自立。夫以一赵尚易燕,况以两贤王左提右挈,而责杀王之罪,灭燕易矣。

瞧这伙夫的辩说,从赵国的现状说到张耳、陈馀的政治抱负,再从武臣的处境说到燕国的潜在危险,巧妙地说服燕将。燕将同意释放武臣,由这伙夫护送回国。经过这次斡旋,赵燕关系再度缓和,赵国局势转趋稳定。

秦二世皇帝二年(前208年)十一月,在秦将章邯反攻下,吴广西征彻底失败。秦朝廷调派先前驻守西北长城沿线的军队东进,准备荡平赵地。赵将李良平定常山,又被武臣派去攻略太原。李良引兵进抵石邑,因秦军在井陉设防,无法继续前进。秦将谎称二世派人送信,劝李良投诚。李良得到此信,不信其所言,遂撤兵回邯郸,请求增派兵力。但就在回师途中,偶发一件小事,竟使李良改变主意,反过来袭杀武臣。

道逢赵王姊出饮,从百余骑。李良望见,以为王,伏谒道旁。王姊醉,不知其将,使骑谢李良。李良素贵,起,惭其从官。从官有一人曰:“天下畔秦,能者先立。且赵王素出将军下,今女儿乃不为将军下车,请追杀之。”李良已得秦书,固欲反赵,未决,因此怒,遣人追杀王姊道中,乃遂将其兵袭邯郸。邯郸不知,竟杀武臣、邵骚。

李良杀害武臣的姐姐,起因于武臣的姐姐醉酒失礼,却表明李良的心胸狭隘。特别是李良一不做二不休,既杀害武臣的姐姐,又继续对武臣下手,撕破了原先的君臣关系。在这次袭击行动中,因为邯郸守兵没有察觉,李良顺利地达到目的,杀掉了武臣和邵骚。

随着武臣的遇害,武氏赵国戛然而止。这仅三个月的历史证明,当秦朝崩溃之际,在群雄竞逐的氛围里,谁拥有一定的武力,谁就能割据一方而称王称霸。但是,仅凭一定的武力,缺乏必要的社会基础和政治智慧,谁也无法维系统治。所以,武氏赵国与其他诸侯王一样,都坠入勃兴倏亡的泥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