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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在公元前480—前420年的希罗多德,可能听说过阿尔基洛科斯首次提出狐狸和刺猬的意象的那首诗篇,后者生活在公元前680—前645年。希罗多德在另一个语境中引用过这位诗人的作品,所以他有可能读过这首诗——如果该诗当时还存世的话。8即使他没有读过,通过希罗多德描述的阿尔达班和薛西斯一世在赫勒斯滂海峡旁的对话,我们不难看出,阿尔达班是一个心神不宁的狐狸式人物,而薛西斯一世则是一个无可辩驳的刺猬式人物。

阿尔达班强调,要率领大军穿过如此大片的陆地或水域,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国力耗损、供给拖累、通信受阻、士气受损,其他环节也有可能会出岔子。取得成功需要承担太多风险。难道薛西斯一世就不明白,“神用闪电打击”的都是那些试图大展拳脚的人,而小打小闹的人根本“激不起神行动的意愿”?阿尔达班一再劝诫,要求拆除桥梁,解散军队,让所有人回家,那样等待他们的最糟糕的情形也不过是做更多噩梦罢了。

为今日之士百年之后的结局而唏嘘不已的薛西斯一世,拥有更广阔、更长远的视野。如果生命要以死亡为代价,何不付出一些小小的代价而留名青史呢?何苦做那将被遗忘的万王之王?在征服赫勒斯滂海峡后,他难以停下前进的步伐,桥梁必须通往某个地方。庞大的军队携带一切所需,以确保所有的环节都不会出纰漏,即便真的出纰漏也无关大局。“是神在指引我们前行,所以,当我们着手建立各项事业时,它们都将取得成功。”9

阿尔达班对环境心存敬畏,明白军队的行进会受地形影响,舰队的航行会受海上环境左右,天气更是任何凡人都无法预测的。将领必须分得清什么时候可以发挥主观能动作用,什么时候必须接受客观现实,一切决策都要切合实际。与之相反,薛西斯一世则会重塑环境。他通过在赫勒斯滂海峡上架桥而将水域变为(接近)坚实的地面,通过在阿陀斯半岛上开凿运河,将坚实的地面变为水域,以便使船只不必绕行(而希罗多德告诉我们,薛西斯一世的这一举动“仅仅是出于傲慢”)。10这位国王毫不在意客观条件的限制,因为他会将任何阻其去路的障碍夷为平地,而且他只相信赋予他这种力量的神。

目光短浅的阿尔达班对眼前的图景看得太过清楚,以至将难题本身视为敌人。有远见的薛西斯一世则只看到远方的图景,在那里,雄心便是机会,简化难题才是照亮前途的明灯。阿尔达班不断改变主意。他的心思曲折回转,是因为他像奥德修斯一样,一心想要回家。而渡过赫勒斯滂海峡的薛西斯一世则如同阿喀琉斯,无家可回,只留下后世传说,讲述他的一世功勋。11

因此,“这只狐狸”和“这只刺猬”找不到共同点。由于自己的警告没能产生效果,阿尔达班离开阿比多斯向东去,走出了希罗多德的视野——后者此后再也没有提及阿尔达班。薛西斯一世则向西进发,带着他的军队、舰队和史官,12以及所有记述了之后波斯入侵经过的人。作为亚欧大陆分界线的赫勒斯滂海峡,见证了阿尔基洛科斯预见的两种思维模式的判然两分,而伯林则令这两种模式为世人所知。在20世纪后期,社会科学领域的发展对这两种思维模式进行了更为明确的定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