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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丽莎白则考验了上帝,但她是出于英国人的爱国主义情怀,而不是天主教的普世性。“君主权威所散发的耀眼荣光并未迷乱我们的双眼,”她在去世前不久向议会保证,“我们都很清楚并且记得,我们所有的行为都要面临最终的审判。”但她并没有表现出对最终审判感到恐惧的迹象:她表示,“很高兴上帝选我作为他的助手,来维护他的真理和荣耀,并捍卫这个王国”79。如果女王之位和国家在伊丽莎白的心中是相同的,那么,同样地,在上帝那里,“真理与荣耀”和捍卫“这个王国”也是相同的。

但是,确定性从来都需要时间。历史学家A.N.威尔逊指出,从伊丽莎白成为女王的那一刻起,“她的顾问和朝臣一直敦促她做出决定:成为天主教徒还是成为新教徒,是否结婚,是否要在爱尔兰或低地国家[2]打一场具有决定性意义的昂贵的战争。几乎在所有情况下,伊丽莎白都像哈姆雷特一样斟酌再三:即使这不是正确的政策,那么至少也不是错误的”。因为“伊丽莎白如同哈姆雷特一样,可以洞察政治生活中过于精确和过于果断,将会造成何种灾难性的后果”。

他们起初看起来并不相似。莎士比亚笔下的哈姆雷特总是像腓力二世一样身着黑衫,不如伊丽莎白那般轻松——除了在他发疯的场景中,那时的他假装不负责任,甚至精神错乱,以诱出他的敌人。伊丽莎白遇事总是斟酌再三,看似不负责任,实则是为了提醒她的顾问,他们到底为谁工作,也为了推挡她的追求者,从而平衡不同国家之间的势力。当这种势力对比最后对她不利时,她就引诱西班牙无敌舰队进入英吉利海峡,借重她信任的海军将领,铺下天罗地网。在上述每种情况下,精确和果断都会让她陷入困境。“这位克兰麦大主教的教女,礼拜仪式上使用‘重言法’修辞格的大师,”威尔逊总结道,“早已洞察到三思而后行的智慧。”80

在我的词典中,“重言法”是指“由一个连词连接两个词,以表达一个复杂的概念”。或者简单点说,就是将两个事物变成一个事物的方法。英国国王出于私欲而孕育出的一个新宗教,如何能够取代一个已被人们追随千年的信仰?也许可以通过用人们最熟悉的语言与他们交谈,而不是表现出一副屈尊俯就的模样。威尔逊表示,克兰麦大主教的《公祷书》中滔滔不绝地使用了精彩的“重言法”,使这种尚且年轻而且仍在成长中的语言,变得尤为清楚简明。

全能且最仁慈的天父,我们错误地偏离了您指引的道路,如同迷途的羔羊。我们对自己心中的想法和欲望过于关注……请眷顾我们最亲切的女君主伊丽莎白女王……保佑她健康和财富长存;使她足够强大,能击败并征服所有的敌人;最终,保佑她在此生结束以后,可以获得永恒的快乐和幸福。

“重言法”貌似是在说重复的话:“错误地偏离”“想法和欲望”“健康和财富”“击败并征服”“快乐和幸福”。但这种组合中也融入了矛盾的说法,手法非常巧妙,以至我们很难发觉,例如“全能且最仁慈的天父”,或“我们最亲切的女君主”。

这提出了一种可能性:天父可能会谅解人类,一位女士可能统治一个王国,一位童贞女王可能拯救一个国家并且遗泽绵长。这些在之前都是不可能的,伊丽莎白则成功开了先例。从长远来看,她激励了莎士比亚。他的戏剧和诗歌中不仅使用了许多新词,还充斥着含义丰富的冗余词句,例如,“人世间的一切在我看来是多么可厌、陈腐、乏味而无聊!”正如威尔逊所说,莎士比亚“延伸并扩展了英语这门语言”,进而赋予所有讲这种语言的人“更大的词汇量,从而有更高的水准来描述经验”。81

从而使人们有更强的能力来管理经验。修昔底德在2000年前警告过,在危机中,言词可能会失去意义,因为“有看到问题的所有方面的能力,却没有在任何一方面采取行动的能力”82。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莎士比亚和他的伟大女王就在多重含义中寻到了慰藉,其中有一些含义是重复的,有一些则是相对的,但都通过这种组合,使它们变得出乎意料地适用。“重言法”塑造了一种文化,以对抗即将到来的世界中的无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