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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一个独裁者,因此他不会像过去的斯大林和当时的希特勒那样把自己的国家套进自己的意识形态。鉴于他的经济学家对大萧条的原因知之甚少,就算他跟他们要一份五年计划,他们也无法给出一个明确一致的答案。93相反,他随机应变,既尽力向前又在必要时后退,既不停止准备行动也绝不屈从于绝望,而且无论做什么,他都会谨记威尔逊的教训——没有公众广泛而持续的支持,任何事情都不可能成功。“你打算带领大家前进,回头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罗斯福曾经承认,“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94

他的谨慎也体现在对外政策中。尽管担心德国和日本两国,但他没有阻挠国会将威尔逊所奉行的中立政策升级为法律:他知道自己赢不了。他可以在前一天信誓旦旦地称必须“隔离”侵略者,但第二天就收回自己的话。灵活变通让他在伦敦和巴黎的信誉扫地,也让他无力反对英国和法国对希特勒的绥靖政策。1937年,他派自己的竞选捐款人、一位早餐食品公司女继承人的花瓶夫婿约瑟夫·戴维斯去莫斯科做他的第二任驻苏联大使,差点儿造成第一任大使威廉·布利特手下外交官的叛变。这些外交官之前就已开始细心记录斯大林对他所谓内部敌人进行的清洗运动。95

罗斯福是不是绥靖主义者?他当然觉得自己很弱小,他不可能比自己的国家更强大,而这个国家的权力似乎也没有超出他的聪明才智。或许在某些时刻,能力会给利益带来损失,但除非美国再次意识到危险,恢复了经济,重获自信,否则这种情况不会发生。同时,他也尽自己最大的可能定位地缘政治。这正是他任命戴维斯的原因。

与其说罗斯福不信任专家,不如说他是慨叹专家视野的局限。令他恼火的是,他的自己人,包括在莫斯科使馆的外交官和军官、读着他们报告的华盛顿官员,甚至是他最爱的海军,都认为斯大林比希特勒更糟糕:他们无法以更广阔的视野看到更大的可能性。假如苏维埃能通过帮助美国降低双方的危险,那他需要的是像戴维斯这种重视视野广度甚于知识深度的交易推手,而不是那些眼高手低的专家。96

然而,就算是戴维斯也无法使斯大林偏离他的地缘政治路线。在发现民主国家无可用之处后,他在1939年8月23日单方面和希特勒做了交易,而第二次世界大战也自此迅速开始。纳粹和苏联之间的“互不侵犯”条约没有惊到罗斯福:戴维斯在离开莫斯科之前就已对此有所预见,而在他离开后,大使馆则通过精心安插的间谍追踪到相关的情报。97罗斯福在1940年年初承认,现在已经很难不把苏联当作“一个和世界其他专制国家一样的完全专制国家”。98

在那一年春天,希特勒用闪电战于三个月内实现了德国皇帝花费4年都无法完成的任务——占领丹麦、挪威、荷兰、比利时和法国。麦金德和克罗的终极噩梦,一个控制着超级大陆的“梦魇”似乎已经到来。一名心神烦躁的助手警告罗斯福,希特勒和斯大林现在统治着“从中国东北到莱茵河”的地域,“如当年的成吉思汗一样,可能除了喜马拉雅山外,没有谁能在任何情况下阻止苏联和德国的联合军事力量”。99

但罗斯福仍旧保持冷静。他知道斯大林长久以来都将希特勒视作资本主义者和帝国主义者,而希特勒一直视斯大林为全球犹太人阴谋的代理人。罗斯福推测,德国在西线的军事胜利已经震惊了苏联的专制者,后者很容易想到德国下一步的动向。显然,独裁者对彼此的尊重不够深刻,又过于短暂:他们迟早会将对方吞噬。所以,罗斯福给斯大林留了一扇门,只待他准备好时便可开启进入。10040年前,索尔兹伯里侯爵对美国也大概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