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腓力二世和伊丽莎白这两位君主都从天主教教义的进路,吸收了奥古斯丁的思想。腓力二世狂热地追随奥古斯丁的思想,伊丽莎白则相对理性许多(她不愧是亨利八世的女儿),而两人可能都读过马基雅维利的作品。腓力二世的父亲、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查理五世,仔细研究了《君主论》,在腓力二世的图书馆里收藏着这位佛罗伦萨人的作品,尽管它们被列为教廷禁书。在伊丽莎白的成长过程中,因为马基雅维利的作品被翻译得太过糟糕,马基雅维利在英格兰名声不好,但伊丽莎白语言能力出众,或许读过其意大利语原版。9她和腓力二世都没有就此留下评论。然而,在这两大传统思想中,他们对自己的定位就足以说明问题了。
伊丽莎白同父异母的姐姐玛丽于1553年登基,伊丽莎白被逼参加随后的弥撒仪式,当时这位还不到20岁的公主就公开表达了不满。105年后,成为女王的伊丽莎白拂袖离开令其厌倦的仪式,即便留下来听布道,也会大声予以纠正。在登基后首次颁布的法令中,她便恢复启用了其教父托马斯·克兰麦的《公祷书》,因为这本书的出版,玛丽女王将克兰麦烧死在火刑柱上。像她的生父一样,伊丽莎白并无意废除英国天主教,而是想通过否认教廷在她所统治国家的权威性,来将其本土化。毕竟除了已经难以控制的爱尔兰殖民地,这是她唯一统治的国家。11
当查理五世在1555—1556年退位时,他统治的疆域太多了,多到连他自己都记不全:西班牙及其在“新世界”的领地墨西哥和秘鲁、荷兰、勃艮第、意大利的大部分、奥地利、匈牙利和波希米亚,以及散布于北非沿海和后来的菲律宾所在地等地区的帝国边境。国王腓力二世继承了上述的大部分领土,12同时也继承了他父亲遗留的问题,查理五世在收入和支出之间留下了“极大的”亏空。腓力二世绝对不能放弃任何东西,因为“荣耀和声誉”就是一切。要完成这个不可能的任务,腓力二世应该把自己的信仰放置于“最确定的因素上,那就是上帝”。13上帝会指明一条康庄大道。
腓力二世在接管葡萄牙及其海外殖民地之后,于1583年获得了一枚为其歌功颂德的奖章,上面写着“NON SUFFICIT ORBIS”14,意思是:“这个世界远远不够!”这句话可以追溯到亚历山大大帝,如今这句话被用于描述太阳永远不会落下的西班牙帝国。但是,一位国王怎么能统治如此辽阔的疆域呢?由于腓力二世统治的领土比伊丽莎白统治的领土大得多,他应该比她更倾向于找代理人。然而,他们的做法恰恰相反。
伊丽莎白很乐意下放自己的权力,15无论是对宫廷里的宠臣、顺从的神职人员、富有的贵族、有进取心的船长,还是对她所有的子民,尤其涉及他们在信仰和思想方面的内心活动问题上。她甚至没有设计自己的宫殿:她只是接管或者说借用了那些她看上的宫殿。在这一点上,她遵循着马基雅维利的思想,因为如果上帝都不想事必躬亲,她又为什么要这样做?她保持敬畏,设定限制,并且像奥古斯都那样任由事态发展,与此同时确保自己的统治地位,尽可能巧妙地行事,必要情况下诉诸武力。16
腓力二世则像奥古斯丁一样,在一切事件背后看到了上帝之手。这使得上帝和国王(上帝的代理人)之间的利益难以分割。因此,尽管在这个全球性的帝国中,一项命令自发布后要数月才能被付诸行动,但腓力二世丝毫不愿下放他的权力。至于宫殿,腓力二世亲自设计了埃斯科里亚尔修道院,这是君主所居住过的最宏伟的修道院。然后在那里摆满琳琅满目的文物,腓力二世隐居其中,被无休止的责任掩蔽,被无数的文牍淹没,无法知晓外面的世界。17
因此,在当时的情况下,小国的粗线条治理和大国的细线条治理并存。这从地理、物流或通信的角度而言是不合理的。但是,这反映了不同君主的思想,并且进而反映了协调灵魂与国家的两种截然不同的哲学体系,从这一层面来说,它就完全合理了。以至将由欧洲统治的世界,其未来走向也是基于这种差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