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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克劳塞维茨在这里没有阐述任何新内容。能力与愿景的不对称总是会限制战略,但这恰恰是需要制定战略的原因之一。他极具原创性地定义了士气损耗的原因,指出士气损耗可能在任何层面发生:战争的旷日持久和战场的扩张都会让士气更易损耗。43也许他知道当拿破仑挺进莫斯科时,经常往疾驰马车的轮子上倒水以防止其过热。44

正如克劳塞维茨的“洞察力”概念将战略与想象联系起来一样,他的损耗概念也将理论和实践相互联结。导致损耗的诸多原因“绝不会相互削弱或排斥”。他写道:“相反,它们会相互支持。”45这将不确定性置于广义的范畴内,或者说,克劳塞维茨在一个多世纪前就发现了墨菲定律:凡事只要有可能出错,那就一定会出错。或者更直白地说,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46

从理论上来说,拿破仑知道这一点。这就是为什么他只为了实现有限的政治目标就率领规模庞大的军队入侵俄国。跨过达达尼昂海峡的薛西斯一世也做了一样的事。两人都试图一举吓垮敌人,从而避免损耗。然而,两人都没有看到,即使撤退的敌人也会是个麻烦,因为长时间追击敌人会带来飙升的军事成本。于是,两人都因此损耗了自己的战争机器,到后来军队的继续挺进只会损己利敌。温泉关战役和博罗季诺战役显示了希腊人和俄国人并没有被大军吓怕,而萨拉米斯海战和塔鲁季诺战役却显示出后来被吓怕的恰恰是波斯人和法国人。

那么,薛西斯一世和拿破仑到底哪里做错了呢?克劳塞维茨大概会说,他们的洞察力没能够达到“在任何时候都能洞见真相”,这些真相包括地形、后勤、气候、他们的士气和敌人的战略。他们没有重视士兵们的理解:希腊和俄国都是陷阱,正如英吉利海峡之于西班牙无敌舰队。“好的,将军,”克劳塞维茨总结道,“必须了解损耗的存在,而了解它不仅是为了尽可能地克服它,而且是为了在损耗导致军事行动变得困难时不要有不切实际的期望。”47

为什么拿破仑和薛西斯一世的目光会如此狭隘,简直像戴上了眼罩的驮马呢?克劳塞维茨告诉我们,类似的例子还有很多。

有许多人在担任下级军官时表现出极大的决心,但在升迁之后就会丢失这种决心。他们意识到杀伐决断的重要性,同时也注意到决策失误将带来的风险。由于对升迁后面对的新问题不熟悉,他们的思想也失去了之前的敏锐。当意识到自己会陷入犹豫不决所带来的危险之时,在从前的岗位上行动越果断的人,在新岗位上也越容易胆怯。48

到了这时,他们便只能直视前方,不听一言,不敢分心,一刻不敢懈怠地指挥,即使这种指挥会带来灾难性的后果。这就最终引发了高海拔缺氧式的理智缺失。一个疲惫的“天才”就恍如坠入仙境的小姑娘爱丽丝,会在那里迷失方向。于是一位马型人才就会变成刺猬型人才,然后变得像不知所措的狗,狂奔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