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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里克利“不再是以前的那个人了”,普鲁塔克说,“他不像以前那样对待民众温柔、亲切,更在意民众的喜乐,顺从民众的愿望,他如同舵手随风转变了方向。”修昔底德同样感受到他的这种变化:伯里克利“在所有事情上都与斯巴达人对着干……不断敦促雅典人开战”37。为何会发生这样的改变呢?
也许只是因为伯里克利老了:上了年纪的人往往很难保持灵活性。也许,如同伯里克利的传记作者暗示的,公元前5世纪30年代后期积累的危机加剧了他的情绪,使他变得越来越不愿意妥协。38也许还有一种解释,与其导致的结果有关,正如普鲁塔克所使用的那个比喻:“掌舵”。
一种方法是找到你可以顺随的潮流。确定目的地后,你便可以扬起风帆,激励桨手挥桨,根据风和水流的方向做出调整,避开浅滩和礁石,准备好面对意外,高效地使用有限的能量。有些事情你可以把控,但有些事情则要顺势而为。你会寻求平衡,但永远不会忘记寻求平衡的目的,那就是从你目前所在的地方到达你想去的地方。你既是一只狐狸又是一只刺猬,即使是在水面上。这就是年轻的伯里克利:博学多识且目标明确。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伯里克利开始试图把控其他因素:风、水流、桨手、礁石、人民、人民的敌人,甚至财富。他开始认为,这些天时、地利、人和因素都能任其摆布。因此,他可以依赖错综复杂的因果链:如果可以实现A,那么不仅是B,而且C、D和E都可以实现。无论计划多么复杂,都会按部就班地推进。年老的伯里克利仍然担任着雅典的掌舵者。然而,现在的他化身为一只刺猬,试图驱策狐狸,这可是一项截然不同且更加困难的事业。
这一区分澄清了修昔底德一直试图告诉我们的事情:雅典势力的增长所带来的恐惧,导致了伯罗奔尼撒战争。毕竟,增长有两种方式。一种增长是潜移默化进行的,有足够的时间做出调整以适应环境,也使环境得以适应一切新变化。这就如同种植作物,熟练的种植者可以塑造这一过程,对他们来说,种植就如同普鲁塔克笔下的舵手在掌舵,能够同时掌控不同的事情,但是,没有哪个种植者可以声称其能够预期(更不用说掌控)在播种和收获之间可能发生什么事情。
另一种增长无视大势。它是内在导向的,因而外在不易察觉。它拒绝按部就班地进行种植,而是按照自己的想法设定方向、步伐和目的。它预期未来不会遇到任何障碍,也不愿做出任何妥协。它就像不受控制的捕食者,像无法根除的杂草,像恶性肿瘤,肆意发展,不受控制,直到为时已晚。它渐次消耗着周围的环境,直至最终将自己耗尽。39
最初,伯里克利顺势而为——采用说服战略。然而,当并非所有人都能被说服时,他开始逆势而为——凭借对抗战略。无论使用哪种战略,他都对现状提出了挑战:以后的希腊将与过去挥别。但是,相比伯里克利带领雅典人发起的对抗性行动,耐心说服的过程更接近于种植和掌舵的过程。这体现了尊重客观约束条件和否认客观约束条件之间的区别,而这正是两种战略最根本的区别。
也许伯里克利别无选择。一旦说服战略失败,对抗战略似乎变成了坚持其既定方向的唯一方法。那么,为什么他非得这样做呢?为什么他不像后来的林肯那样,调整路线以避开沼泽、沙漠和峡谷?与林肯一样,伯里克利视野远阔,着眼未来。他甚至给后世留下了不朽的纪念物,以向后世的人们传递信息。但他并没有留下一个正常运转的国家,直到2000多年之后,民主才再次受到大众尊崇。对一名掌舵者而言,这并非远见卓识,而是将船只驶向礁石,而等待救援的过程遥遥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