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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理论能否经得住考验,就要看其能否阐释过往。只有一种理论能够阐释过往,其对未来的预判才值得信赖。然而,泰洛克对过去的阐释只是基于他所研究的15年。希罗多德的书籍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机会,可应用泰洛克的研究成果(诚然没有他的谨慎操控)来考察一个距离我们十分遥远的时代。尽管时隔如此久远,这些研究成果的适用性仍令人惊讶。
在穿越赫勒斯滂海峡之后,薛西斯一世率领部队长驱直入,他坚信部队的规模和充足的给养将使一切抵抗变得徒劳:“即便所有的希腊人,甚至所有生活在西方国家的人全都集结起来,也无法与我匹敌。”这位国王的战略在攻克色雷斯、马其顿和塞萨利的过程中似乎行之有效,但毫无疑问,他前进的步伐非常缓慢。
他的部队规模如此庞大,以至不及所有士兵渡过,河流和湖泊就已枯竭。狮群(彼时在该地区仍种群繁盛)盯上了为薛西斯一世驮运给养的骆驼。此外,为满足薛西斯一世的饮食需求,大军每到一处便会将周围的资源消耗殆尽:人们对国王每天只吃一餐感恩戴德,因为如果他们被要求按晚餐规模再提供一次早餐,那么他们就只能趁早逃之夭夭,否则就会“被剥夺得一无所有,比地球上其他任何人都更凄惨”14。
薛西斯一世终究不能将所有地形都夷为平地。要进入阿提卡(雅典城邦所在的大区),薛西斯一世率领的波斯大军不得不穿过位于塞莫皮莱(又称“温泉关”)的狭窄通道。就在那里,斯巴达国王列奥尼达率领匆忙招募而来且战斗力远逊色于敌军的斯巴达勇士,将入侵者进攻的脚步延缓了好几天。列奥尼达和他的斯巴达300勇士皆战死在此,但他们拒绝投降,这本身就表明薛西斯一世已无法再依靠恫吓获得他想要的东西了。与此同时,爱琴海的夏末风暴正在袭击薛西斯一世的舰队,而雅典人则遵从海军将领塞米斯托克利斯的命令,撤离他们的城市。这使薛西斯一世陷入后来拿破仑在1812年的莫斯科所遭遇的窘境:在你终于实现攻城拔寨的目标后,却发现自己面对的是一座空城,以及随时可能到来的恶劣天气,这时你该怎么办?
万王之王一如既往地诉诸更强势的恫吓。他烧毁了雅典卫城,登上置于另一座海岬之上的王座,俯瞰另一片水域,从那里观望其荣光实现后残存的军队。当然,眼看着雅典最神圣的庙宇被付诸一炬,这让身为雅典公民的水兵们士气低落。但这是在萨拉米斯湾,由三层桨座战船组成的希腊舰队训练有素,德尔斐神谕承诺“木墙”(可能就是指浮在水上的战船)可护佑他们安全。于是,当着薛西斯一世的面,希腊人将他的舰队逐个击沉,大量波斯士兵落水而亡——竟然没有人教过他们如何游泳。薛西斯一世现在别无选择,只能亡羊补牢,接受他叔叔回家的建议。15
塞米斯托克利斯放出消息称,赫勒斯滂海峡上的桥梁将成为雅典人的下一个攻击目标,这让薛西斯一世加快了撤退的步伐。薛西斯一世惊恐万状,赶紧返程渡过赫勒斯滂海峡,留下他那士气低落的军队自生自灭。希腊人随后在普拉塔亚将薛西斯一世的残余军队击溃,但其进一步的报复行动则留待一位富有想象力的剧作家来呈现。在萨拉米斯海战结束8年后,埃斯库罗斯的戏剧《波斯人》上演,剧中描绘了薛西斯一世狼狈不堪地跛行回到自己的首都的场景,那些早先对他赞誉有加的人纷纷扼腕叹息。他的耳边萦绕着大流士的灵魂追悔莫及的警告:“作为凡人,我们永远不该将自己的想法拔得过高。”16
希罗多德的《历史》借鉴了埃斯库罗斯的作品。17他对那最初驱使着薛西斯一世率大军前往赫勒斯滂海峡的梦境的描述,是否也是从埃斯库罗斯身上获得了灵感?这无从得知,灵魂(如若不是鬼魂的话)是神秘莫测的事物。但有趣的是,我们可以假想这样一幅场景:这一神秘莫测的事物(无论它代表的是谁)利用其超自然力量穿越时间长河,为此刻正郁郁寡欢的万王之王带去泰洛克教授的警示。这个警示便是:狐狸经常是正确的,而刺猬则往往是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