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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们再发问,”克劳塞维茨写道,“什么样的人最可能显示出军事天赋?经验和观察都将告诉我们,在战争中我们会倾向选择有条理而不是有创意的人、能力综合而不是专精的人、冷静而不是容易激动的人来托付我们同胞和子孙的身家性命。”49克劳塞维茨在《战争论》中没有进一步说明,但托尔斯泰在《战争与和平》中则把拿破仑和库图佐夫拿出来做了对比。

拿破仑在小说中最令人难忘的出场是在一次真实发生的历史事件中:在7月1日,即法军渡过尼曼河一周后,他在维尔纽斯与沙皇的侍从官亚历山大·巴拉绍夫将军会面。拿破仑本期待对方提出和谈,但巴拉绍夫坚称只要俄国领土上还有一名法国士兵,亚历山大一世就绝不谈判。这时,拿破仑的脸开始扭曲,左小腿开始抽搐:“他开始用比以前更高、更急迫的声音说话。”说得越多就越难控制自己,并且很快就到达“一个人没完没了地说,却只为向自己证明自己的正确性的那种恼怒状态”。

如果你敢挑动普鲁士一起反对我……我就把它整个从欧洲的地图上抹去……我会把你们全部赶出德维纳河,赶出第聂伯河,再重建屏障阻止你们进入欧洲……而全欧洲都要为撤除之前的屏障担责……对,这就是将要发生在你们身上的事,这就是你们胆敢疏远我而得到的报应。

这位法国皇帝在房间里愤怒地踱着步,不停地嗅鼻烟壶。突然他停了下来,看着巴拉绍夫的眼睛,充满威胁而又充满渴望地说:“你的主子原本能够统治多好的一个王国啊!”

在那之后,拿破仑邀请他的客人参加了一场气氛友好的晚宴,在晚宴上他对稍早发生的事情只字未提。托尔斯泰指出,此时的拿破仑已经自认为不可能犯错了:“在他心里,自己做的一切事情都是好的。这并非因为他做的事情真的符合任何人对好或者坏的定义,而只是因为他做了这件事。”所以,最后拿破仑在晚宴结束时“自我吹嘘并贬损了亚历山大一世一番……这大概是他在今天开始会见俄国人时最不想做的事情了”。50

托尔斯泰在一个虚构的场景中描写了库图佐夫将军到达他的指挥部,艰难地下马并气喘吁吁地爬上台阶去拥抱安德烈公爵——公爵的父亲刚刚去世。年迈的将军随后询问了他来此准备听到的报告,但他显然对安德烈的情妇在隔壁发出的声音更感兴趣。“他对手下告诉他的任何信息都不会感到惊讶,”托尔斯泰解释道,“因为他事前就早已洞知一切,而他之所以过来听这些报告,也只是因为他需要来,就像有时候人们需要在教堂听唱诗班歌曲那样。”

当库图佐夫得知法军(甚至也可能是撤退中的俄军)洗劫了安德烈的家产时,他愤怒地爆发了:“看看他们都给我们带来了什么样的灾难!”但他又补充说,尽管“打赢这场仗很艰难”,并且“需要耐心和时间”,他还是承诺安德烈,要让法国人“吃不了兜着走”。此时他唯一的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很早之前就在战斗中被弄瞎了)盈满了泪光。

安德烈带着“对未来形势的宽慰与对承诺他未来形式的人的宽慰”回到他的兵团驻地,因为他知道库图佐夫永远不会空口许诺任何东西。

但他会听到一切、记住一切,把每样东西都放在正确的位置,不会阻挡任何有用的东西或容忍任何有害的东西。他知道总有比自己的意志更强大、更显眼的东西,这无可避免,但他能够看到它们、了解它们,并且鉴于这些了解在必要时放弃自己的想法,换个角度想办法。另外,让他如此相信库图佐夫的最主要原因是,当老将军说出“看看他们都给我们带来了什么样的灾难”时他的声音在颤抖,而说出“要他们吃不了兜着走”时声音却停顿了一下。

相比拿破仑,库图佐夫用一种较低的姿态领导军队:他不只拘泥于身边发生的事。他有时可能会疏忽懈怠,但绝不会忘记自己的目标。因此,托尔斯泰写道,尽管沙皇还心存怀疑,但“人民选择库图佐夫担任总司令的决定得到了广泛赞同”。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