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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这里,克劳塞维茨已经心满意足地完成了论证,但斗志旺盛的托尔斯泰还没有满足。他在《战争与和平》即将结束前的几页里就草草抛弃了他笔下的人物,而把最后的章节变成了一段关于决定论和自由意志二者不可共存的冗长讨论。他的结论如下。
历史学正在应用它应当吸收的新思想方式,同时旧历史学在走向自我毁灭的进程中不断把产生现象的原因一再剖析。
全人类的科学都走这条路子。数学这门最精密的学科在发现无限小数之后便放弃了解析的过程,开始总和未知的无限小数的新过程。数学放弃原因的概念而寻求法则,也就是寻求一切未知的无限小的元素的共同性质。
其他学科也沿着同样的思路进行思考,尽管其形式不同。当牛顿宣布万有引力法则时,他并没有说太阳或地球有特殊的吸引力,而是说从最大到最小的所有物体都具有互相吸引的性质……历史学也走在相同的道路上。假如历史的研究对象是全人类各个民族的运动,而不是记载人们生活中的若干片段,那么,它也应该抛弃原因的概念来寻求那些各个相等的、紧密联系的、无限小的自由意志的因素所共有的法则。68
我认为托尔斯泰在这里的意思有以下几点。第一,因为一切事物都与其他事物联系在一起,有一种无可避免的相关性普遍存在于时间、空间和规模中,所以要从相互联系的变量中区分独立的变量是不可能的。第二,因此,总会有一些事情是不可知的,把它们细分解构出来也没有用,因为总是可以无限细分下去。第三,由于这些不可知性的存在,我们总会有一种对自身能动性的幻想,无论这种幻想多么微小。第四,虽然一般规律也作用于这些微小的幻想,但它们对我们来说没有任何影响,因为反正我们也无法感受到它们的作用。第五,因此,我们对自由的设想,在实践中便是自由本身。
如果我的理解是正确的,那么托尔斯泰已经用推理解决了一个古老的问题:如果上帝是无所不能的,人类可以拥有自由意志吗?然而,托尔斯泰的回答并没有令他自己满意,因此他很快就恢复了对上帝的信仰——之前他还嘲笑这种信仰是原始人的习性,他甚至还不甚成功地试着自己也去做一个原始人。69如果考虑菲茨杰拉德关于如何在保留做一件事的能力的同时牢记做相反事情的对立思想,并且把克劳塞维茨的理论用作注释,那么托尔斯泰的推理在最大的意义上都对战略有重要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