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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生活在20世纪30年代民主国家的年轻人,”以赛亚·伯林在后来回忆,“只要他还心怀一丝人类情感,心怀社会理想主义最微弱的火花,心怀对生活或者其他事物的热爱,他肯定会觉得……一切黑暗而寂静、大规模的复辟之下,一切死气沉沉、毫无波澜,而除了罗斯福新政这唯一的光,人们眼前的选择只有幽暗的极端,共产主义或法西斯主义——红或黑。”虽然罗斯福新政带有“漠然对待外界的孤立主义”色彩,但这也没什么大不了,因为这是美国的传统,可能也是其优势所在。关键在于他“有着独裁者所有的品性、精力和手段,而且他站在我们这一边”。83

但罗斯福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孤立者。作为西奥多·罗斯福的远房表弟和侄女婿、威尔逊的海军部副部长、支持国际联盟的1920年民主党副总统候选人,他不可能是一个孤立者。尽管如此,在1933年成为总统的罗斯福坚持将美国放在第一位。在银行倒闭、1/4的人口失业、国家自信严重动摇的情势之下,复苏重于一切。尽管希特勒让德国陷入独裁,日本两年前占领了中国东北,意大利两年后占领了埃塞俄比亚,罗斯福第一个任期内的美国却比胡佛时期更不愿意承担国际责任。84

除了一件事:1933年11月,罗斯福对已经成立10余年的苏联予以外交承认。罗斯福指出,不承认政策并没有成功推翻或孤立布尔什维克。美国对苏联的投资和出口发展迅速,斯大林也保证限制美国共产党原本就毫无成效的行动。在公开的言论之外,这位新总统还有另一个更为隐秘的目标:与苏联关系的正常化可能会让美苏在未来结盟,共同抵抗纳粹德国和日本的入侵。85

对罗斯福来说,意识形态的纯净性没有地理、权力平衡和海军发展来得重要。他曾为威尔逊效力,但他的楷模一向是西奥多·罗斯福。两位罗斯福都读过马汉的著作,年轻一些的那个罗斯福还经常去巴拿马运河视察。86通过战时与英国的接触,他或许已经对麦金德和克罗关于亚欧大陆合体的预言了然于胸(尽管未必是直接的)。罗斯福当选后的首批行动之一就是扩建美国海军,但是,他更精明地将其称为一项创造就业机会的公共工程。87罗斯福也怀疑美国是否愿意再次介入海外事务。他知道这是威尔逊无意之中留下的遗产,既然美国暂时没有能力,那么在可预见的未来,欧洲的民主国家只能靠他们自己了。

如果德国和日本重新崛起(这看起来很有可能,因为两国在1933年退出了国际联盟88),那么它们将很快控制欧洲的绝大部分地区和中国的大部分地区,甚至挑战美国在西半球的海上霸权。89相反,由于苏联与旧俄罗斯帝国一样缺少便捷的海洋通道,因此罗斯福并不太担心苏联对欧亚形成控制:他甚至批准了斯大林在1936年的一项请求,用美国的船坞建造了一艘苏维埃战舰——后来该舰艇被美国海军的鱼雷击沉。90在资源饥渴的德国和日本间嵌入一个极权主义盟友未必是件坏事。假如它们向外扩张,苏联红军可以从后方击溃它们。如果它们向内扩张,那红军就会像库图佐夫一样直接击溃它们。不论哪种情况,大西洋两侧的民主国家均可受益。

罗斯福从未解释过这些,他掩盖意图的能力比林肯还要老练。林肯总统仅有1832年黑鹰战争的有限军事经验,但在制定内战战略方面,他远胜西点军校的将军。91既然如此,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主管美国海军的罗斯福,也未必不可以有旗鼓相当的手段。92我确定列宁也会这么做。因为罗斯福一经察觉便开始利用起专制主义者之间的“对立与矛盾”。毫无疑问,专制者仍将扮演“先锋”的角色,但是罗斯福也看到他们之间的协定将会既不寻常也注定短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