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家、史体、史学之评判以及梁氏之历史观
在此基础上,梁启超对既往之史学界进行了极为精炼的回顾与评判,盖中国古之史官,王室及卿大夫之家皆有,故而正史与杂史并列,古之史书大都为编年体,且大都散佚,唯其名录常见于后书。梁启超不同于一般的官方史家,也不同于野史之作者,而是对两者同样并重,各取其有益之处。梁氏指出,中国之正史始自《春秋》、《尚书》,杂史者有汲冢所得之《琐语》、《竹书纪年》(记述夏商周诸事)等。梁启超认为后期之左丘明之《国语》、无名氏《世本》(已佚)则可称之为真正著述之开端,因其所记录之事已不限于某国某地,而是并而述之。梁启超推司马迁为史界太祖,赞其“环抱深远之目的,而又忠勤于事实者,唯迁为之”。此点几为公论。班固为断代史之鼻祖,梁启超不同意唐刘知幾在《史通》中对班固的赞赏,而是指出《汉书》与《史记》之区别:“《史记》为社会全体为史的中枢,故不失为国民的历史。而《汉书》以下则以帝室为史的中枢,自是而史乃变为帝王家谱矣。……史名而冠以朝代,是明告人以我之此书为某朝代之主人而作也,……断代史之根本谬误在此。”梁启超可谓一语道破后世史学之弊端,也可见梁启超对历史研究之眼界,及与章学诚等人在史学研究态度上之相同之处。梁启超对章学诚赞赏有加,大家知道,章学诚之《文史通义》一书可谓划时代之史学作品,涵盖了对中国历代制度、体例、学校等多方面的考评。梁启超对其《文史通义·书教篇》补充道:“唯有一明显之分野最当注意者,则唐以前书皆私撰而成于一人之手,唐以后书皆官撰而成于多人之手也。”如此指出其中区别,实有重大意义,因为,若一人而作,即使毕其一生,毕竟殚精竭虑,有志者方可为之,故而“成一家之言”,尚有诸多可取之处。而一旦设班聚众编纂,虽则省时省力,然中国政治之弊端尽显于学界,往往唯长官意志为是。“大开史局,置员猥多,而以贵官领其事。自兹以往,昔为成例。于是著书之业,等于奉公;编述之人,名实乖离”(梁启超《过去中国之史学界》),唐太宗本为展示其雄才大略,但此例一开,实乃延续几乎千余年,弊端多多,可谓黑格尔所言之“历史的机巧”或历史的悖论。从此以后,中国官员之代笔几成传统。然芸芸众生中,总有特立独行以追求真知为要义者,此则,或为后世之野史及民间著史者更为梁启超看重之原因。梁启超对南宋郑樵《通志》之评价,犹有中肯之一面,言其“《二十略》(作者注:《通志》篇目),固自足以不朽。史界之有樵,若光芒竟天之一彗星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