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平

一、生平

马一浮从侄马镜泉曾作《马一浮先生小传》一文,当最为详实可靠,同时亦可观马子之学说之大概,故而此处摘录如下,以作后续介绍马子学说之开端:

马一浮先生原名马浮,别号湛翁,晚年自署蠲戏老人,简称蠲叟,浙江绍兴人。清光绪九年癸未二月廿五日(公元1883年3月26日)生于四川成都(时先生父亲廷培公任四川仁寿县知县)。1967年6月2日因胃疾卒于浙江杭州,享年八十五。

先生自幼聪颖,9岁能读《楚辞》、《文选》,16岁赴县试,名列榜首,享有神童之誉。至17岁,戊戌变法后,科举废,新学起,为直读西方原著,游学上海,自习英文、法文和拉丁文。19岁(1901年),与马君武、谢无量办《二十世纪翻译世界》杂志,翻译世界名著如斯宾塞等名著,月出一期,共出六册。21岁(1903年),赴美国留学,未进学校。为清政府驻圣路易斯留学生监督公署做文字工作之余,广读了亚里士多德、黑格尔、赫胥黎、达尔文、孔德、但丁、拜伦、莎士比亚等西方著作,并以英文翻译了《日耳曼之社会主义史》、《露西亚之虚无主义史》、《法国革命党史》等著作。22岁(1904年)离美赴日本留学,局西京,未进学校,向日本友人乌泻隆山学习日文、德文。至11月,与好友谢无量结伴回国,带回马克思的《资本论》德文版一部,是最早把马克思著作引进中国的中华第一人。回国后,继续从事西学的研究,与谢无量一起住镇江焦山海西庵一年,以英文翻译西班牙名著《堂吉诃德》,题为《稽先生传》,以日文翻译意大利名著《政治罪恶论》,以笔名“被褐”登载于上海《独立周报》与《民报》。

先生回国后,目睹当时清廷腐败,民生益苦,既不匿(左加竖心旁)于居高位者之所为,又自度力不足以拨乱匡俗,于是发愤杜门,专研国学。1907年,他寄居杭州西湖广化寺一间禅房,广读了文澜阁所藏的《四库全书》,博涉诸子,精研老庄,深谈义海,返求六经。先生读书,是无书不读,博览群藉。凡中土九流百家之学,汉宋经师之论,文史词章,小说杂记,无不涉猎,进而求其原委,明其旨归。佛释经典,义禅数理,道教玄学,莫不旁研兼通。别精粗,明异同,辩真伪,必使胸中同彻而后心安。欧美哲学及文艺诸书,于治学之暇,亦尝择要浏览,不为门户所宥。先生读书,重在穷理。不但欲辩学术之源流,求于义理之会归。他认为,世间文字名相虽有千差万别,但在心性本源上,无不殊途同归。先生曾道:“吾所收彼土论著百余家,略识其流别。大概,推本人生之旨,陈上治之要,玄思幽邈,出入道家。其平实者,与儒家为近。文草高者,拟于周末诸子。下不失《吕览》《淮南》之别。”又道:“从本源上看,儒佛等是闲名,孔佛所证,只是一性。果能洞彻心源,得意忘形,则千圣所归,无不一致。”

先生为学,不求人知,而文行忠信,暗然日章。抗战以前,北大蔡元培、陈大齐曾先后两次请先生出山讲学,先生以自己所学非时贤所尚,在今儒术方见绌于时,玄言并非所急。如成性而谈,则闻者恐卧,而婉言辞之。先生主张旧日书院的规范,可以自由讲论。先生虽一心为学,匿迹西湖,而当时海内言学术者,莫不知杭州有马先生焉。远近学子,闻风仰慕,由四方来西湖谒先生质疑问难者不绝。一些已著声望的学者亦慕名来杭与先生结交,共探学问之道。1921年,梁漱溟慕名来访,自居后学,大礼相参。谈次,先生以木刻本《先圣大训》(杨慈湖著)、《盱眙直诠》(罗近溪著)两书相赠,结交自此始。1929年,熊十力慕名来杭向先生求教。晤谈中,彼此学术观点亦大同而小异,自是亦结交成知音。后先生为熊著《新唯识论》作序,对熊文备加推崇。此后,梁、熊曾多次利用寒暑假,率北大哲学系学生来杭与先生共研儒佛之学,学生中有视其为当代三大儒新的“鹅湖之会”。

先生一生有过两次公开讲学。第一次是在1938年抗战避难江西泰和时,应浙江大学以大师名义礼聘,为浙大学生讲授国学。以宋儒“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四句为讲学宗旨,始标六艺统摄一切学术之说。如今世所谓文学属于《诗》;政事、社会、经济属于《书》;人事、法制属于《礼》;音乐、艺术属于《乐》;哲学、自然科学等类,皆可摄于《易》;《春秋》以明人事,凡研究人类社会一切组织形态者皆属之。先生倡六艺统摄一切学术之说,是使学者知世界上一切学术流派,如穷究其本源,莫非一心之所发,故一心可以统摄一切学术。六艺乃中土先哲自心中固有性德之流露,皆从穷理尽性、日用实践中体会出来的实理。中国儒学绝非封建社会之糟粕,乃人类思想之精粹,圣贤一流,实有其人,性德发露,确有其事。必然自拔流俗,切己返求,一旦习染剥落,认识自性时,才知中国先哲语言,千真万确。

先生第二次公开讲学的时间最长,自1939年至抗战胜利,前后凡六年。是应国人礼聘,在四川乐山乌龙寺创办复性书院。开讲之初,为使学者有进德入道门径,先讲学规。提出“主敬为涵养之要”、“穷理为致知之要”、“博文为立事之要”、“笃行为进德之要”四句教教学者。释第一条云:“主一无适之谓敬。涵者,含荣深广,虚明照澈。人心本体虚灵不昧,只为气禀所拘,物欲所蔽,不免昏暗,失其觉照。故须培植根本,加以充养。唯敬可以胜私,唯敬可以息妄。”故主敬为涵养之要。释第二条云:“穷者,穷极之谓;致者,竭尽之称。即此自心之物,穷其本具之理。到得豁然贯通,不留余惑,方可名为致知。”故曰穷理为致知之要。释第三条云:“道之显者为之文,文之施于用者谓之事。博者,通而不拔之谓,立者,确乎不拔之称。”故曰博文为立事之要,亦即通经为致用之要。释第四条云:“在心为德,践之于身为行。充实有恒之谓笃,日新不已之谓进。行之积也愈厚,则德之进也愈弘。进德即尽性之事,践行即笃行之事。笃行合下当从非礼勿视、听、言、动入手。”故曰进德为笃行之要。先生在讲明学规“主敬”、“穷理”、“博文”、“笃行”四句后,按六艺次第先后讲述《诗教绪论》、《礼教绪论》、《洪范约义》、《孝敬大义》、《论语大义》、《易象卮言》。《诗教绪论》大意为:礼者,履也,人之性德发露见诸行礼之节文为之礼。礼有本有迹,性德者,礼之本,节文者,礼之迹。节文可改,随时代、国家、民族、地区而不同,但人之性德不灭,亦不能毁灭。讲《洪范约义》,是阐明它为尽性之书。九俦所列,乃先圣治事之节目,从性德发出,不是私意安排。先王治国平天下,要在使人各尽其性,而非专以功业为能,即使功过尧舜,也只是尽其性分内事而已。讲《论语大义》,说明《论语》为六艺之汇归。孔子言行,皆六艺之教,具见《论语》,散件诸子各书。讲《孝经》大义,说明爱敬之心为孝悌之本。不敢恶慢其亲,孝之始;推此一念及于四海,不敢恶慢天下之人,以此治国平天下,乃孝之终。讲《易象卮言》,明天人之故,以体用一源,显微无间说易最为精当。先生在书院讲学的同时,本“寓讲习之义,刻书之中”。当时因条件所限,未能专设编纂处,但在书院办事处内附设了刻书处。开始计划比较庞大,拟编印《群经统类》、《诸子汇归》、《儒林典要》、《政典先河诸丛书。后因刻书费挺拨,先生只能以平时瑞笔所得以及朋友和弟子捐助,筹集到二万余元资金,先后刻有:(以下略去)。

先生精于诗学,用力勤,造诣深……。先生还旁通六书,善篆隶行草。至于医理、篆刻以及方技杂学,亦尝涉猎研讨而精通之,乃其余事,兹不具论。盖先生之学,博大精深,实非一言所能尽。扼要言之,先生之学,皆有自悟,一切论说,莫不从读书穷理、躬行实践中体会出来。而其平生为学得力处,在敬,在切己,无胜心私意,在不求人知而自得独厚。故发之于用,充实灿烂,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言满天下无口过,行满天下无身患。当其穷居陋巷,独学自守,道未尝损;当其公开讲学,广结人缘,道未尝加。或为先生所讲的心性义理之学,直接孔孟,其所发明之微言精义,虽濂、洛、关、闽诸贤复生不能易。自明末迄今,四百多年来,无此通儒,非过誉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