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马一浮之诗词

六、马一浮之诗词

如果说马一浮的六艺之学为体,则其诗书篆刻为用,吾辈当于精研体悟其学理之外,尚需于其诗词书法篆刻中体其境界,明其心性,方能更加全面了解马氏之博大,深悟其学问之奥妙以及明了马氏人生之旨归。今略举其诗作数首,以便读者诸君详察焉!

早寒

高天霜露已先零,众醉何人解独醒。

坐对沧江怀远道,静看落叶下空庭。

故园台榭胡尘黯,环海鱼龙夜气腥。

莫向楼头吹玉笛,断鸿凄雁不堪听。

杂感

变而不动妙能神,诸妄销亡只一真。

若是无真安有妄,无形岂得影随身。

杂释

取境缘情有两轮,顺时起爱逆生瞋。

狂花翳眼旋消陨,醒醉原来是一人。

灵隐偕肇法师共话,用见和韵

陆亘南泉语未差,任移片石补庭花。

长教大士舒千臂,谁与如来共一家?

岩树苍凝霜后干,茶瓯绿泛雨前芽。

却怜坏殿灯檠鼠,孤负池塘月夜蛙。

晚钟

胡姬习冶容,胡儿重钱刀。

胡风被中夏,举国称贤豪。

闻雁

天际飞鸿送远音,老农别有感时心。

声声渐入芦花去,谁向明年麦陇寻。

社戏

前村笳鼓赛江神,峒舞蛮歌爨演新。

一树斜阳鸦雀散,上场都是拆台人。

九日登尔雅台

井鬼分星地,龙蛇入梦年。

风云飞鸟外,寂寞众人前。

太古江流水,齐州日暮烟。

花华开已遍,白发卧秋天。

短歌行

云愁海思天苍苍,风高木落鸿雁翔。

仰看明月在庭户,不知零露沾衣裳。

乱离朋友异胶漆,干戈兄弟皆参商。

百年礼乐一朝尽,此语闻之行路伤。

山居消夏

雪岭不知暑,聋人谁辨音。

青蝇天下舌,凉月上皇心。

躁羽扬风疾,恬鱼入浪深。

但思千日醉,莫作九州箴。

屈原、杜甫,千古诗人之宗也,欲作淳风祠祀

凡深于诗者皆配焉,亦可使后生兴起。因作此诗以俟之。

屈原杜甫两无伦,诗到能愚始入神。

日月争光唯此志,江河不废赖斯人。

西天古佛应分坐,三代遗风可再淳。

欲向空山酬法乳,瓣香独拜泪沾襟。

观物

无用为时贱,忘身自古难。

风高知野旷,雪尽入春寒。

山鸟频惊猎,江船逆上滩。

物情良不远,避世敢求安?

众山皆暝色,一念自无为。

独客乾坤里,孤舟双泪垂。

天长知水远,日暮令心悲。

不尽人间世,相逢阁问谁!

观马子诗作,或遣孤寂悲凉之心境,如《早寒》、《观物》、《暝》诸篇;或述释道儒之感怀,如《杂释》、《杂感》等篇;或箴言时弊,如《晚钟》、《社戏》诸篇;或表超然之旨趣,如《山居消夏》。而其悼屈原、杜甫之诗作,可见马一浮对屈原、杜甫之敬重,其言诗教之旨,尽在“西天古佛可分坐,三代遗风可再淳”一言。马一浮融释道儒而入诗,体心性之明鉴而成体,可谓体用不二,精益入微,不烦、不乱、不贼,以诗明其学问与人为,当粲然可辨矣!此处再引用马一浮本人在《蠲戏斋诗自序》中一段言语,与前数章交互印证,当知其诗其学之宗旨也!

诗以道志,志之所志者感也。自感为体,感人为用。故曰:正得失,动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诗。言乎其感,有史有玄。得失之迹为史,感之所由兴也。情性之本为玄,感之所由正也。史者事之著,玄者理之微。善于史者,未必穷于玄。游于玄者,未必博于史。兼之者其圣乎?史以通讽喻,玄以极幽深。凡涉乎境者,皆谓之史。山川、草木、风土、气候之应,皆达于政事而不滞于迹,斯谓能史矣。造乎智者,皆谓之玄。死生、变化、惨舒、哀乐之形,皆融乎空有而不流于诞,斯谓能玄矣。事有远近,言有粗妙,是故雅正别正变异,可以兴、观、群、怨、必止于无邪。其称名也小,其取类也大。其旨远,其词文。故通乎《易》而后可与言博喻,为能极其深也。通乎《春秋》而后可与言美刺,为能洞其几也。通乎《诗》而后可以行礼乐,为能尽其神也。有物我之见存则睽矣。心与理一而后大,境与智冥而后妙。故曰,圣人感人心而天下平和。

马一浮以上言论,被后人往往作为其诗学理论之根据,此处我们不必陷于琐屑,应如孟子言“必先立乎其大”之旨,解其为马子诗词之境界与学问融通之桥梁,马子所言之诗作当发以自感为体,感人为用,而其以玄、史为纬,可解读为其与哲学、宗教、艺术之相通也!就马氏学术体系而言之,则贯通《春秋》、《尚书》、《易》、《礼》、《乐》诸经,并与佛道不二,乃人心终极之表现也!今人往往以马氏诗作格律而言之,何其失之毫厘谬之千里也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