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乡村改造运动的总结

关于乡村改造运动的总结[1]

（1965年4月22日）

这是我对你们所作的最后一次讲话。我希望借此机会概括一下乡村改造运动的真正含义是什么。你们已经听了几次课，参观了一些村镇，进行了讨论，并在农村住了一段时间，这个经历是有趣和令人鼓舞的。

乡村改造运动的特点是什么？

首先，乡村改造运动是一场教育运动。你们可以回想一下，我曾在一次讲话中指出：在当今世界上，教育存在着一个巨大的空白。我的意思是世界上有2/3的人民未受过教育，成为“教育的弃儿”。在大多数不发达国家中，政府为孩子们提供了教育系统，建有中学、大学，甚至为那些希望接受更高级教育并负担得起费用的学生建立了研究生院。但是这个教育体制把不发达国家的绝大多数人排斥在外。那些已超过了14岁上学年龄的男女和青年都一直没有机会上学。正如我在前面的一次讲话中所谈到的，这部分人在不发达国家中占绝大多数，对整个世界具有举足轻重的意义。

因此，当回到你们的国家时，你们的任务就是教育和发展人口中最重要的那部分人民。他们为数最多且正当年。他们既是今日国家的建设者，又是下一代的塑造者。

但是，要教育未受过教育的人，首先必须教育受过教育的人。我们受教育越多，我们与农民的距离就越远，这是一个不幸的事实。要想有效地教育农民，首先必须与农民生活在一起，去了解他们和他们的志趣，并且和他们打成一片。只有这样做了，我们才能开始教育他们。要做农民的先生，首先必须做他们的学生。此外，我们的伟大使命并不是为了适应生活而教育他们，而是为了改造生活教育他们。因为，农民的生活是悲惨的，我们的目的就是要帮助他们重建和改造那种生活。

你们回国后不是去办慈善事业，而是去办教育。你们不是慈善家，而是教育家。你们的任务是去重建和改造本国农民的生活。你们不仅是乡村改造的工作者、社区发展的工作者，你们首先是教育工作者。你们的基本哲学不是救济而是发扬。

第二，乡村改造运动也是一场科学运动。我在上课时曾讲过，世界上还存在着不发达的国家，这是很严峻的问题。就是说，在现代科学技术与农民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差距。如果不消除这个差距，占世界人口2/3的农民就永远也不能参与他们本地区、本国的乡村改造，更谈不上参与国际的乡村改造了。农民将永远是原始人。消除这种差距的惟一办法就是通过向农民介绍科学知识和科学技术，使他们成为现代化的农民。

这个运动最重要的目标之一是把那些深奥难懂的科学简单化、通俗化，即把它们转变成农民易于理解和应用的术语。这些科学有：农业科学、教育科学、医学和政治科学。我们采用的是一种科学的方法。我们不是从书本中抄袭一种方法，而是深入民间，与农民共同生活，弄清实际情况，并且找到发展农民的办法。我们把物理实验室的技术和方法应用于人类社会的实验室。定县就是中国第一个社会实验室。有一批科学家和学者曾在那里进行研究。在定县及菲律宾从事乡村改造事业的日子里，我们到处寻找一流的科学家和受过教育的人，放弃现代优越的生活，深入农村，与农民共同工作和生活，以便向他们学习。我们的乡村改造运动不是凭着良好愿望和热情组织农民的运动，而是用科学的方法解决农民问题的一场科学运动。

第三，乡村改造运动不是一场革命运动。你们可以回顾，在40年前，我们有两个发现，那是真正的革命。其一是我们学会了评价农民。多少个世纪以来，我国的农民从未受过教育。这被认为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但是我们发现农民所缺少的不是头脑，而是机会。于是我们发现了所谓苦力的巨大力量。这是我们的发现之一。我们的另一个发现同样令人吃惊。那就是认识到我们自己——知识分子的无知，并且受到了我们自己农民的教育。于是开始了一场革命，一场反对旧制度的革命。在旧制度里，这些优秀的农民没有受教育求发展的正常机会。从那时起，我们就试图开发苦力的力。

其结果是，许多在中国历史上从未发生过的事情“第一次”发生了。你们一定已经注意到我在讲话中曾多次使用“第一次”这个词。以前从未读过书的农民学会了读书；以前从没有报纸的农民如今有了报纸；从来没有自己文学作品的农民现在有了文学。一大批学者和科学家离开大学到偏僻的乡村去探索如何帮助本国的农民，这也是前所未有的。几千年以来，学者与农民共同工作和生活也是第一次。在菲律宾这里，大学生们深入农村，与农民一起生活和工作，这在菲律宾的历史上是开天辟地的事。这个运动不是慈善家的施舍，而是一场革命运动，其目的无非是改革知识分子自我陶醉、自高自大的心理状态及知识分子的无知，以使他们把学到的知识传授给那些没有机会受教育的农民。该运动还改造了百万富翁的灵魂，使他们能与穷人分享自己所拥有的财富。这场乡村改造运动是真正的革命运动。

第四，乡村改造运动是一场民主运动。1952年，我第一次来菲律宾时，就在到处寻找相信民主、热爱自由的民主领袖，帮助他们开展国家的乡村改造运动。当我来到危地马拉和哥伦比亚时，我又在四处寻找这样的人。

在危地马拉、哥伦比亚和菲律宾，正是那些相信民主和热爱自由的杰出领袖们自己组织起来，发起了一场国家的乡村改造运动，来帮助本国的农民，但是迄今为止，在每个国家孤立和分散的领袖尽管很优秀，但工作进展不大。正如伟大的英国政治家艾德蒙得·布克（Edmund Burke）所说的：“一旦邪恶占了上风，好人就会一事无成。”我们要把那些孤立的，各不相同的团体组织起来，这是一项伟大的事业，一个巨大的挑战。菲律宾乡村改造促进会主席本尼提茨（Benitez）院长是一个杰出的人，但光靠他一个人是不能干一番大事业的。哥伦比亚乡村改造促进会主席乔治·雷斯特普（Jorge Restsepo）博士是另一个优秀的人，但凭他自己也不能成就一番大事业。危地马拉乡村改造促进会主席莫利纳（Molina）博士是一位伟大的爱国者，但是这些年来，他一直没能为本国的农民做多少事。可是开展乡村改造运动是当务之急，任何其他工作都不能与之相比。这个运动对那些追求国家民主的人士具有强大的感召力，使得他们从分裂走向团结。通过他们的团结奋斗，乡村改造运动已凝聚了一股团结向上的力量。但这并不是件易事。大多数不发达国家仍是封建的，个人的积极性仍需调动。在大多数不发达国家里，很少有民间自发的非政府组织。在一些国家，政府不允许开展民间的运动。但是，调动个人的积极性是极其重要的，尤其是在政府本身不稳定的今天或明天。你们中间那些从危地马拉和哥伦比亚来的人更清楚这一点。你们都曾在政府中供过职。当你刚好熟悉了工作时，又遇到改组机构。但是，菲律宾乡村改造促进会在过去的12年里，不论是处于顺境还是处于逆境，始终在工作着，从未中断过一天。

对民主来说，个人的主动性是首要的。扼杀了个人的主动性，就等于扼杀了民主。在北美一个发达国家里，著名的海伍德、耶鲁、普林斯顿等大学都是私立的。最大的工业企业都是由人民自己而不是由政府来兴办的。一些重要的社会机构也是由人民而不是由政府来管理的。所有这些机构都显示了个人主动性和民主的活力与健康发展。

正如林肯所指出的：“民主的政府是民享、民有、民治的政府。”在一个真正健康的民主社会里，民治的政府比民享的政府要强大得多。

我曾讲述过我们就县政府改革所作的重要研究。菲律宾的乡村改造运动也证明了在这个国家加强民主基础的效果。其做法是实行农村地方法和农村宪法。

这个乡村改造运动为那些民主领袖们提供了一个时机和一种方法，促使他们联合起来，为本国的农民服务。该运动鼓励和调动了个人的主动性。它给个人的主动性一个表现的场所，从而充分地发挥了个人的主动性。就像危地马拉和哥伦比亚的乡村改造运动一样，你们不仅是在帮助本国的农民养更多的鸡和猪，而是为民主奠定了基础。

第五，乡村改造运动的另一个特点是：它是一个奉献者的运动。这些奉献者包括那些具有献身精神的人士。该运动教育人们不要索取，只要奉献，不去统治，只去服务。与中华平民教育促进会和菲律宾乡村改造促进会的人士一样，危地马拉和哥伦比亚乡村改造促进会的人士也是这样的奉献者。他们不要索取，只要奉献；不去统治，只去服务；成为人民的公仆。

前些天，贾雷米勒夫人（Mrs.Jacamillo）的谈话深深地打动了我们。她说，自从他们到了菲律宾以来，学会了许多事情，但大多数事在其他地方也可以学到，例如阉割猪。“但这里有一件事是我们在其他地方闻所未闻的和不可能学到的，那就是菲律宾乡村改造促进会的奉献精神。”

你们当中有相当多的人已经表达了同样的思想。是什么使得菲律宾乡村改造促进会从众多的组织中脱颖而出？是什么使得菲律宾乡村改造运动成为一个伟大的运动？

我的朋友们，菲律宾乡村改造运动给人印象最深的不是技术的展示，能够超越其他一切事物的正是那种奉献精神。菲律宾乡村改造促进会工作者的奉献精神使得菲律宾乡村改造运动成为这个国家最伟大的社会运动。

第六，乡村改造运动是一场世界性的运动。下面是我在25年前曾对赛珍珠说的话，已写进她著的《告语人民》一书中：“我们必须认识到：如果没有人民的富裕和国家的繁荣，就没有人民和国家的安全。如果愿意的话就称其为开明的利己主义。实际上，开明的民族主义就是国际主义。只有别人不妒忌你时，你的国家才是安全的。只有你周围没有饥饿的人群时，你才能过太平的日子。我认为建立共同安全和共同繁荣的思想，是现在惟一正确的思想。当代，没有一个国家能单独保障本国的安全，也没有一个国家能独自维护国民的健康状况。”愚、贫、弱、私不是中国人民特有的问题，而是占世界人口2/3的人民共同存在的问题。如果每个国家都孤立地去解决这些共同的基本问题是非常愚蠢的。大事必须大家干。起初，我们可以用一或两个国家作为其他国家的社会实验室。但以后必须在世界范围内实施整个方案。它将形成世界意识和全球责任感。

在这个急骤变小的世界上，不再有外国人，只有邻居。关系到一个民族的事也关系到其他民族。在一次讲话中，我曾提到西蒙·玻利瓦尔（Simon Bolivar）。他是委内瑞拉的一位伟大的爱国者。但是他具有高度的洞察力。他认识到，没有整个南美洲的安全，就没有委内瑞拉的安全。因此，不论他在哪个国家，只要发现西班牙人就与之战斗。

在今天的世界里，这同样是真理。只要不发达国家依然存在着愚、贫、弱、私，我们就将继续战斗下去。基督教的信条告诫我们：上帝即父亲，人类皆兄弟。我们是我们兄弟的保护人。中国有句名言：“普天之下为一家。”

总之，乡村改造运动是一场教育运动，一场科学运动，一场革命运动，一场民主运动，一场奉献者的运动和一场世界性的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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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乔译　方晓东校）